槐树巨大的树冠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摇曳的浓重阴影。昏黄的灯泡在师兄脸上晃动,映照着他眼中那抹近乎狂热的笃信。我们围坐着,谁也没说话,只有粗瓷茶杯里袅袅升起的微弱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脊背微微发麻的震颤。是巧合?是人心所向的幻影?还是冥冥之中,真有我们无法窥测的力量,在绝境处投下的一瞥?
7 钢筋缺失
夜露渐重,寒意顺着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我抱紧了胳膊,望向道观深处祖师殿的方向。那里,一盏盏明灯的火光,在无边的夜色里,微弱而恒定地亮着。师兄讲述中那暴雨夜绝望的哭求,那次日清晨不可思议的“愈合”,与这点灯火重叠在一起,在我心头烙下一个滚烫的印记。
道观的日子,清贫得近乎刻板,却又在清贫中透着一股奇异的韧性。直到那根紧绷的弦,在某个毫无征兆的清晨,猝然断裂。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勉强透进简陋的斋堂。我和师叔正围着那口巨大的柴火灶忙碌。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一大锅稠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汽蒸腾,带着米粒朴素的香气。旁边案板上堆着切好的咸菜丝,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近乎刺鼻的盐卤味。
“师叔,水好像不够了,我去……”我拿起水瓢,话没说完,就被斋堂外一阵变了调的惊呼声猛地打断。
“师叔!林晚姐!不好了!出事了!”一个负责看守工地的年轻火工道士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外面工地,话都说不利索,“钢……钢筋!堆在工地那边的钢筋……少……少了好多!”
“嗡”的一声,像有一根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师叔手里的长柄铁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灶灰。他猛地转过身,脸上的皱纹瞬间绷紧,沟壑纵横,平日里那份乐呵呵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什么?!”他吼了一声,声音嘶哑,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我扔下水瓢,紧随其后。
工地上,晨雾尚未散尽,湿冷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昨天傍晚还码放得整整齐齐、小山一样的钢筋捆,此刻像被巨兽啃噬过,突兀地塌陷下去一大块!地上散落着几根零星的、被遗弃的短料,在灰白的光线下闪着冰冷而嘲讽的光。原本堆放的区域,只留下大片被重物拖拽碾压过的凌乱痕迹,深深地刻在泥泞的地面上。
师叔僵立在狼藉的空地前,高大的身躯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筋骨,剧烈地晃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片刺眼的空白,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急速碎裂。那眼神,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猝然面对深渊般的巨大茫然和……崩溃。他张着嘴,急促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整个人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灰败,了无生气。
“一百多根……一百多根啊……”旁边的火工道士带着哭腔,绝望地喃喃,“昨晚上……明明都在的……锁……锁也被撬了……”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一百多根钢筋!那是道观勒紧裤腰带,靠师父师叔们一分一厘化缘、靠信众们微薄的随喜,好不容易才凑够钱买来的!是整个大殿重建的脊梁!没了它们,那刚刚垒起几层砖石、脆弱得如同雏鸟骨架的殿基,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绝望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