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雪临安:初遇与微光
临安城的初雪,来得毫无征兆,却下得铺天盖地,仿佛要将这座繁华都城彻底洗白。铅灰色的天幕低垂,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落下,顷刻间便覆盖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淹没了商贩的叫卖,也模糊了沈念慈初来乍到的茫然与卑微。
她裹紧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早已不御寒的旧棉袄,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泛黄字画——那是她父亲沈文渊生前最珍爱的藏品,也是她家道中落后,除了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几枚铜钱和一支朴素银簪外,唯一值钱的东西。风雪如刀,刮在她单薄的身上,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鞋底直往上钻。她瘦小的身影在茫茫雪幕中艰难前行,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枯叶。她的目的地是“松雪斋”——临安城首屈一指的书画铺子,也是父亲生前挚友林伯父经营的产业。母亲在病榻上最后的嘱托,是让她来此投奔,求个安身立命的活计。
风雪愈发猛烈,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努力辨认着路旁模糊的招牌,脚下却一个踉跄,被积雪下凸起的石板绊倒。怀中的画轴脱手而出,油布散开,几幅画卷瞬间被狂风卷起,如同断线的风筝,在雪地上翻滚、散落。沈念慈惊呼一声,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慌忙爬起来扑向那些在风雪中无助飘零的画。那是父亲的心血,是她最后的念想!
一幅描绘着寒江独钓的山水画,眼看就要被路旁融化的雪水浸污。沈念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画轴的瞬间,一只戴着墨玉扳指、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它。那只手的主人,甚至巧妙地用宽大的衣袖拂去了画上沾染的几点雪沫。
“姑娘,小心。” 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奇异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沈念慈惊魂未定地抬头。漫天风雪中,一把素净的油纸伞隔绝了纷乱的雪片,为她撑起一方小小的、干燥的天地。伞下,是一位身着月白色云锦长袍的年轻公子,外罩一件银狐裘滚边的玄色大氅。他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眉目如画,气质清贵得仿佛是从前朝名画中走出的谪仙。风雪似乎在他周身自动避让,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寻常富贵子弟的倨傲或怜悯,只有一丝纯粹的讶异和……欣赏?他身后半步,垂手侍立着一位面容沉稳的小厮,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不凡身份。
“多…多谢公子!” 沈念慈慌忙起身,冻得通红的手指局促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江南口音。她低下头,不敢再直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
“举手之劳。” 他将画卷递还,动作从容优雅。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发间唯一的一支饰物上——那是一支极其朴素的银簪,簪头是一朵含苞的梅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清倔强。“风雪甚急,姑娘孤身一人,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地传来。
“寻…寻人。” 沈念慈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带着颤,“寻松雪斋的林伯父。”
一丝极淡的讶异掠过年轻公子的眼底,随即化作唇角一抹冰雪初融般的浅笑。“巧了,” 他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温度,“我姓萧,单名一个珩字。松雪斋,正是我靖国公府的产业。林伯父是铺子的管事。随我来吧。” 他微微侧身,示意方向,姿态自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