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然而,这“璧”字,却未必能入得了这深宅大院掌权者的眼。母亲与姨母的“金玉”之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在府中下人间悄然扩散开来。我能感受到那些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带着探究、比较,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或嫉妒。尤其是看向黛玉时,她眼中偶尔掠过的警惕与冰冷,如芒刺在背。我知道,母亲在刻意推动此事。这“金玉良缘”,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我对宝玉,并无黛玉那般炽烈的情愫。他于我,更多是家族衡量下“门当户对”、“性情互补”的选择,是母亲口中那“天意”与“责任”的化身。这深宅里的每一步,都需走得稳,看得清。情之一字,于这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而言,是最无用的奢侈。只是,看着黛玉那孤高清冷的背影,心头偶尔也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悯,几分命运拨弄下的无奈。

3

在这锦绣牢笼中,宝玉的言行,常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也是长辈们忧心的根源。他厌恶经世济国的八股文章,视功名利禄为粪土,整日厮混在内帏,与姐妹们嬉闹,甚至亲近那些身份低微的优伶戏子。此等行径,在旁人看来是离经叛道,在我眼中,却是他赤子心性未泯,亦是他对这家族枷锁无言的抗争。只是,这抗争,注定头破血流。

身为表姐,更因着那无形的“金玉”牵连,母亲和姨母的目光中,常带着一丝期许,盼我能规引他“步入正途”。于是,在他被姨父训斥后,或是在他因“杂书闲情”荒废学业时,我会寻个恰当的时机,以最温和婉转的语气进言。

一次,见他又在为黛玉描摹小像,废寝忘食。我端了盏新沏的枫露茶过去,轻声道:“宝兄弟,读书明理才是正途。这些诗词画意,终究是怡情的小道。老爷望你上进,为的是光耀门楣,你如此荒疏,岂不辜负了长辈的期望?也…叫关心你的人悬心。” 我试图将道理揉进关切里。

他闻言,头也不抬,笔尖未停,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宝姐姐说的是。” 那敷衍的语气,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不留一丝痕迹。或是被说烦了,他索性丢下笔,带着几分不耐与疏离:“这些道理,太太、老爷日日念叨,耳朵都起茧子了。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让我清净画会儿。” 那眼神里的抗拒,清晰可见。我的规劝,于他,不过是这深宅大院里又一道令人窒息的枷锁之声。我默然,不再言语。深知再多说,徒增厌烦罢了。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清醒而无奈的看客。春日沁芳闸边,落英缤纷,我远远望见他们二人躲在假山石后,头挨着头,共捧着一卷书(必是那《西厢》、《牡丹》一类),时而低语轻笑,时而面红耳赤。宝玉的眼神,是看向我时从未有过的专注与灼热;黛玉眉梢眼角的羞赧与情意,更是藏也藏不住。夏末黄昏,又见黛玉独自荷锄葬花,悲吟“花谢花飞飞满天”,宝玉匆匆寻去,立在花冢旁,听她泣诉,自己也红了眼眶,笨拙地安慰着“你放心”。那份心意相通,那份灵魂相契,浓烈得如同陈年佳酿,隔着老远也能嗅到醉人的气息。

我立在回廊的阴影里,静静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