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一边葬花,一边低吟。这满目凋零,不正是我自身写照?今日我怜惜这花,他日我魂归之时,又有谁来怜惜我这一缕孤魂?这大观园再美,终究不是我的归宿。
正自伤怀,他竟寻了来。站在花冢旁,默默听着我的泣诉,眼圈也红了。“妹妹的心事,我…我竟都懂得…” 他哽咽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你放心…总有我在…” 这“你放心”三个字,像寒冬里的一星炭火,暖了心尖,却也烫得生疼。放心?如何能放心?他那块玉,宝姐姐那把金锁,还有这偌大贾府里无形的罗网,岂是这单薄的承诺能抵挡的?明媚鲜妍的花儿,又能灿烂几时?这份情,又能维系多久?葬花词吟罢,心底那份相知的暖意,终究被更深沉的无常之感和对未来的巨大恐惧所覆盖。落花入土,亦如我心中那点微茫的希望,被重重掩埋。
4
园子里的风波从未停歇。宝玉终究还是闯了大祸,听说在外头结交了戏子,又得罪了忠顺王府的人,被舅舅贾政知道了,盛怒之下,竟下了狠手毒打!消息传到潇湘馆,我如遭雷击,眼前阵阵发黑。那板子,何尝不是打在我的心上?他那样娇生惯养的身子骨,如何禁得起?
坐立难安,心如油煎。想去看看他,又怕人多眼杂,更怕惹得长辈不悦。只能倚在窗前,对着满目竹影垂泪,手里的帕子早已湿透。他此刻如何了?伤得重不重?会不会……念头纷乱如麻,绞得五脏六腑都疼。紫鹃在一旁劝慰,声音却远得听不真切。这园子,第一次让我觉得如此冰冷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是宝玉屋里的晴雯来了!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手里却捧着个小小的布包。“林姑娘,二爷…二爷让送这个来给姑娘…” 声音压得极低。
我颤抖着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两条半新不旧的素白手帕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粗糙。可就在这一刹那,仿佛有一股滚烫的暖流,从冰冷的指尖直冲上头顶!无需言语,我瞬间明白了!他挨了打,自己动弹不得,却还惦念着我,怕我担忧伤心!这帕子,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却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万倍。它承载着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牵挂、安慰,还有…那沉甸甸的情意!这哪里是帕子,分明是他捧来的一颗心!
晴雯悄悄退下。我紧紧攥着那两条旧帕,贴在滚烫的脸颊上,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和气息。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合着心疼、感动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紫鹃,研墨!”
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铺开帕子,提笔蘸墨,指尖犹在颤抖,心却前所未有地澄澈。千言万语,无尽的担忧、思念、委屈和那几乎要将人焚毁的爱恋,都化作墨汁,倾泻于这方寸素帕之上。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泪水啊,我眼中蓄满了泪水,暗自洒落,究竟是为谁而流?)
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你劳烦人送来这尺幅鲛绡帕,叫我怎能不更添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