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缸,里面斜斜地插着好几把油纸伞,伞面上描绘着褪色的水墨山水或花鸟虫鱼。他从中抽出一把,伞骨是深色的竹,伞面是素净的靛蓝,只在边缘勾勒着几笔简单的云纹。
他拿着伞走过来,递给我。就在我伸手去接的瞬间,我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他的手背。那皮肤带着一种长期接触金属和工具的微凉和干燥,触感有些粗粝,却又有种奇异的稳定感。一股细微的电流感猛地窜过我的指尖,我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缩回手。
他显然也感觉到了那瞬间的触碰,递伞的动作有极细微的停顿,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澜,但快得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瞬间便归于平静。
“谢谢。”我的声音有点发紧,迅速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伞,仿佛握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顾沉。”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恢复了那种平稳的微哑。
“苏晚。”我轻声回应,握紧了伞柄,那冰凉的竹节硌着掌心。
“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湿透的练功服,“下次路过,带来就好。”没有客套的“不用还了”,也没有刻意的“记得还”,一句平淡的陈述,却奇异地让我心头微微一松。
我点点头,再次低声道了谢,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混合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像一首未完的序曲。门外的冷风裹挟着湿气涌进来,我撑开那把靛蓝色的油纸伞,走进了依旧缠绵的雨幕中。身后,古董店那扇菱形玻璃门隔绝了暖黄的光晕和那个名叫顾沉的男人,连同他那句关于时间的箴言,一起留在了那个充满旧物气息的空间里。雨点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噗噗”声,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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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个阳光还算和煦的午后,我带着那把叠得整整齐齐、伞面已经完全干燥的靛蓝色油纸伞,再次站在了“尘时阁”那扇镶嵌着菱形玻璃的木门前。伞柄上竹节的冰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店内景象依旧,博古架上的旧物沉默如昨,空气里浮动着熟悉的尘埃与旧木的混合气息。工作台后,顾沉正伏案忙碌,听到铃声,他抬起头。
看到是我,他眼中并无意外,只是很浅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随即落在我手中的伞上。
“放那边就好。”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一个空着的矮几。
“好。”我依言将伞轻轻放在矮几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工作台上他正在摆弄的东西吸引过去。那不再是那座恢弘的古董钟,而是一个……模型?一个极其精巧复杂的金属结构框架,大约半尺见方。无数细小的黄铜连杆、精巧的齿轮组、微型轴承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立体而富有几何美感的骨架。
更奇特的是,在这个金属骨架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平台,平台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像一面微缩的镜子。
我忍不住走近了两步,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新的古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