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是古董。”顾沉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正用一把极细的锉刀小心翼翼地修整着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齿轮边缘。他的动作依旧稳定专注,侧脸的线条在从菱形玻璃门透进来的天光里显得清晰而冷峻。“是我在做的……一个舞台。”

“舞台?”我更加惊讶,目光在那个小小的金属平台上流连。一个机械的舞台?如此微小?

“嗯。”他用镊子夹起那枚修整好的微小齿轮,凑到眼前仔细审视着,然后才将其嵌入一个复杂的联动装置中。“一个……可以让不会跳舞的人,也能在上面‘飞’起来的舞台。”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任何夸耀或煽情的意思。

但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我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不会跳舞的人……也能“飞”起来?作为职业舞者,“飞”的感觉是每一次大跳、每一次旋转时稍纵即逝的巅峰体验,是身体对抗重力、触摸自由的瞬间。一个冰冷的机械结构,怎么可能赋予人这种感受?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小小的、光滑的圆形平台,想象着一个微小的人偶站在上面旋转、腾跃……一种荒谬却又带着奇异吸引力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真的……能做到吗?”我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顾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我。他的眼神很专注,不再是那种平静无波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研究者的光芒,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潜在性能。那目光缓缓地扫过我的肩线、手臂的线条、腰肢的柔韧度,最后落在我的脚踝上——那处淡粉色的旧伤疤。

这目光并不带侵略性,却异常直接,让我感到一种被彻底“阅读”的微窘,身体下意识地微微绷紧。

“理论上,”他开口,声音平稳,目光依旧停留在我的身体线条上,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形的测量,“只要结构足够精妙,动力传递足够流畅,模拟出接近人体运动的轨迹……是可能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工作台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关键在于平衡点、重心转移的精确模拟,以及……承载物的内在韵律感能否被激发。”

他说的全是冷冰冰的力学和机械术语,可那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却描绘出一种近乎浪漫的图景——用冰冷的金属和齿轮,去捕捉、甚至创造那虚无缥缈的“韵律”和“飞翔”。

“听起来……像个梦。”我低声说,目光无法从那个小小的、承载着奇异梦想的金属舞台上移开。

“梦?”顾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重新低下头,拿起一枚更小的螺丝。“或许吧。但齿轮和杠杆,只认逻辑和精度。梦,得靠它们一步步走完。”

他不再说话,重新投入到他那个微小而宏大的机械世界里。细小的工具在他指尖跳跃,与金属部件碰撞出轻微却坚定的声响。阳光透过菱形玻璃,在那些精密的黄铜构件上跳跃,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我没有立刻离开。一种莫名的力量将我钉在原地。我安静地站在工作台旁,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看着他灵巧的手指赋予冰冷的金属以秩序和生命。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和他身上淡淡的松木皂角的味道。时间仿佛在这个堆满旧物的空间里变得粘稠而缓慢。只有他手中工具发出的细微声响,和那个尚在雏形中的、奇特的机械舞台,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