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好奇、共鸣和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的情绪,在这片寂静中悄然滋生,像藤蔓一样无声地缠绕上心头。他修理时间的残骸,却试图用齿轮搭建一个让残缺也能飞翔的梦。这份矛盾,本身就像一种致命的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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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靛蓝色的油纸伞,像一枚沉默的钥匙,悄然打开了一扇门。从那以后,“尘时阁”成了我排练间隙、或是结束一天疲惫训练后,一个不知不觉就会拐进去的地方。

起初,我总带着点刻意的理由:还一本关于欧洲钟表史的图册,送一小盒朋友从云南带回的、据说能提神的苦茶,或者干脆就是路过,进来看看那把伞是否还安静地躺在矮几上——尽管它几乎从未被移动过。顾沉话很少,对我的到来通常只是抬一下眼皮,或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作为回应,便继续埋首于他的工作台。那里,除了不断有新的、布满岁月痕迹的钟表被拆解、清理、赋予新生,那个奇特的机械舞台模型,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得丰满和复杂。

那些冰冷的金属部件,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和意志。细小的齿轮被精确地啮合,精巧的杠杆被巧妙地安装,轴承的转动越来越流畅无声。那个光滑的圆形平台下方,延伸出更多复杂的联动结构,它们被仔细地调整、测试,力求每一次模拟的转动或起伏都达到理论上的完美轨迹。

我常常就坐在靠墙的一张老旧藤椅上,捧着一杯他偶尔会顺手推给我的、寡淡得几乎没有味道的清茶,安静地看着他工作。看阳光如何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移动,看细小的金属碎屑如何在台灯光束里飞舞,看他修长的手指如何稳定地操控着那些微小得令人心惊的工具。他工作时的气息是沉静的,带着一种与世隔绝般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指尖下的金属世界。这种专注本身,就形成一种强大的、令人心安的气场。

交谈依旧稀少。他偶尔会指着某个刚修复好的古董钟表某个极其隐蔽的瑕疵或独特的工艺,用他那平稳微哑的嗓音解释几句,内容专业得如同博物馆的讲解词。我也会在排练间隙,因为某个动作的瓶颈而情绪低落时,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般抱怨几句身体的不听话,肌肉的僵硬,或者某个旋转始终找不到完美的平衡点。

他大多时候只是听着,目光并不离开手中的活计。但有一次,在我因为脚踝旧伤复发,走路微微跛着走进店里,沮丧地跌坐在藤椅上时,他停下了手中的锉刀。

“重心,”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工作台上一个复杂的齿轮组上,声音平淡无波,“偏移了0.1毫米,整个传动就会卡死。身体也是机器,精密,也脆弱。”

他的话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中我的痛点。舞者的身体,可不就是一部追求极致平衡和力量的精密机器?一点旧伤,一丝懈怠,就能让整个“表演系统”崩溃。这认知让我更加沮丧,却也莫名地有种被理解的奇异感觉——至少,他懂这种“精密机器”的脆弱。

沉默在我们之间流淌,只有金属工具细微的摩擦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那个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