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积蓄。我看着他平静地签下一张张数额巨大的支票,看着他变卖了几件收藏多年、价值不菲的古董钟表,看着他联系那些名字拗口的特种材料供应商时,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而我,也倾尽了所有。多年的演出费、微薄的积蓄瞬间清零,甚至咬牙卖掉了父母留给我的一套小公寓。那是我最后的退路。
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换来的是一车车冰冷的钢材、合金板、成箱的精密轴承和电机,堆满了仓库的一角。巨大的场地中央,用白线清晰地勾勒出一个直径超过六米的圆形区域——那是未来舞台的位置。
真正的工程开始了。顾沉成了这方寸天地里的绝对核心。他穿着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不再是那个指尖不染尘埃的修复师。切割机刺耳的尖啸、电焊枪刺目的弧光和呛人的烟雾、重型扳手敲击金属的沉闷巨响……彻底取代了古董店里细小的金属摩擦声。
我成了他唯一的助手。笨拙,却拼尽全力。递扳手、扶住沉重的钢梁、清理满地狼藉的金属废料和包装垃圾,在刺鼻的焊接烟雾中帮他递上护目镜。汗水混着油污和灰尘,从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腰背像是要断裂。手上很快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磨成了厚厚的茧子。脚踝的旧伤在持续的站立和搬运中,开始发出更频繁、更清晰的抗议信号,每一次发力都像有细针在刺。
有几次,在搬运沉重的合金板材时,脚踝猛地一软,剧痛袭来,我差点连人带板摔倒在地。是顾沉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有力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我,稳住我摇晃的身体。他的手臂同样坚实有力,却也带着搬运重物后的细微颤抖。
“歇着。”他皱着眉,声音在嘈杂的噪音中显得有些严厉,不容置疑地将板材从我手中拿走。他额角的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沾满油污的工装前襟上。
“我没事……”我试图逞强。
“脚踝有事。”他打断我,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强撑着站立的姿势,语气斩钉截铁,“去那边,把图纸展开。”他指向旁边一张临时搭起的、同样布满油污的工作台。
我只能服从。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木凳上,摊开那些画满了复杂线条和标注着密密麻麻数据的工程图纸。那些抽象的符号和冰冷的数字,此刻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我的眼睛。我看着他独自扛起沉重的钢梁,看着他钻进刚刚搭起雏形的舞台基座下方狭窄的空间里拧紧螺栓,看着他被电焊火花映亮又瞬间隐入阴影的、专注而疲惫的侧脸。
巨大的噪音、弥漫的粉尘、刺鼻的气味、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这一切都在折磨着感官。但心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簇越来越旺的火苗。那个冰冷的、由无数线条构成的圆形舞台区域,正一点点被填充上钢铁的骨架。每一次刺耳的切割声,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都像是敲打在通往那个飞翔之梦的基石上。痛是真的,累是真的,但那从图纸上、从顾沉沾满油污却稳定无比的手中逐渐显形的希望,更是真的。这份真切的、沉重的、混合着汗水与疼痛的希望,像一剂强效的止痛药,暂时麻痹了脚踝的刺痛和身体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