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晚十二点,安漾将冰凉的毛巾按在额角。酒会上被迫喝下的香槟在胃里翻涌,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有人用银针刺入神经。敲门声突兀响起时,她以为是佣人送来蜂蜜水,拉开门却撞见云起浸透的衬衫,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醒酒药包装盒上。

"给你的。"云起举起药盒,指节因握得太久泛着青白。他的目光扫过安漾颈间散开的珍珠项链,那是小时候他用压岁钱买的赝品,此刻却在昏黄壁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安漾后退半步,冷气裹着药味涌进鼻腔:"不用了,我喝了浓茶。"她试图关门,云起的皮鞋却抵住缝隙,带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每次喝完酒都会头疼。"云起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初中毕业聚会,你偷偷喝了半杯啤酒,疼得在医务室躺了一整天。"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当时我守在门口,听着你哭着说太阳穴要炸开。"

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安漾望着眼前人被雨水晕开的眉眼,想起那个蹲在医务室门口,用冰棍棒给她画漫画解闷的少年。醒酒药盒被塞进掌心时,她闻到云起袖口淡淡的橙花味——和她车载香薰的味道出奇相似。

卧室落地窗外,雨势渐小。安漾蜷在丝绒沙发里,看着云起将药片碾成粉末,兑进温水。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摇晃,映出他低垂的睫毛。"张嘴。"他的指尖擦过她的下唇,安漾下意识瑟缩,却被他托住后颈,"小时候你发烧不肯喝药,也是这样。"

药汁带着微苦滑入喉咙,安漾偏过头避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云起忽然伸手,指腹按在她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还疼吗?"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温度却像块暖玉,顺着神经末梢驱散胀痛。

"云起,"安漾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上面还沾着雨渍,"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按摩的力度微微加重,云起的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沙哑。

"为什么住在破旧公寓,为什么当幼儿园老师,为什么......"安漾突然转身,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你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空气骤然凝固。云起的拇指停在她眉骨上方,指腹轻轻摩挲:"因为你是安漾。"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不管是蹲在路边吃烤串的你,还是做幼儿园老师的你,都是我认识的那个,把最后半块橡皮塞给我的小女孩。"

安漾的眼眶突然发烫。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坝,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碎片纷至沓来:初中时云起用校服外套替她挡住男生的恶作剧,大学开学那天他偷偷往她行李箱塞的胃药,还有无数个她假装熟睡时,从窗缝飘进来的吉他声。

"爷爷的病......"安漾别开脸,喉咙发紧,"医生说可能撑不过三个月。"

云起的动作顿住,掌心的温度似乎都凉了几分。他突然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所以你就答应订婚?用自己当祭品,来换安家和云家的体面?"

"我没有别的办法。"安漾闷在他胸前,听见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云起身上混着雨水和雪松的气息将她包裹,像极了小时候他张开双臂替她挡住暴雨的模样。

按摩渐渐变成轻柔的抚摸,云起的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在头皮上画着安抚的圈。安漾的眼皮越来越沉,酒意和困意交缠,恍惚间听见他在耳边呢喃:"小时候你总说,长大要嫁给会做糖醋排骨的人。"

"现在......"她迷迷糊糊开口,"你糖醋排骨做得还那么难吃吗?"

云起的胸膛震动,传来低沉的笑:"下次做给你尝。"

意识沉入黑暗前,安漾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抱起。熟悉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她下意识环住那道温热的胸膛,鼻尖蹭到带着雨水的布料。云起的脚步突然踉跄,她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叹息,随后整个人被小心翼翼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别走......"安漾攥着他的袖口不肯松手,酒意让她褪去所有伪装,露出最原始的依赖。云起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翻身将脸埋进那个温暖的胸膛,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

黑暗中,云起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安漾的呼吸喷在他心口,带着药汁的微苦。她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云起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担心会吵醒怀中的人,却又舍不得推开这份迟来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