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汪院判拖着沉如的双腿,与陈轩一起朝钟粹宫走去。太医院那扇朱漆大门在身后越缩越小,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铭牌,上面「太医署」三个字是如此的烫手。

「大人不必忧心。」陈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异乎寻常的镇定。汪院判猛地抬头,见年轻太医嘴角噙着抹淡笑,「一切罪责,都由属下担着。」

这话让汪院判想起半个时辰前的太医署值房,这个年轻人说的话,分明是带有敌意的,

「你刚才在太医署可不是这么说的。」汪院判的声音发颤,想起自己跪在青砖上听皇后娘娘训话时,后颈那股窜起的凉气。

陈轩脚步微顿,转头时眼底闪过丝狡黠:「我说了什么?」他压低声音,尾音拖得长,「太医署的同僚都能作证,我只是正常回复了大人的问话」他扫了眼远处的钟粹宫,「现在是见皇后娘娘,又不是面圣。」

钟粹宫的匾额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门前香炉飘出馥郁的香气,也掩不住空气里的肃杀。汪院判跪在青砖上,眼角余光见陈轩不卑不亢地伏在身侧,指尖稳稳按在砖缝间。

上首凤榻上,皇后指尖捻着翡翠珠串。她先扫了眼汪院判,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刺得汪院判几乎瘫软。随即目光落向陈轩,珠串猛地停住:「是你告诉皇上,咸福宫两位小主有孕了?」

陈轩叩首时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却清晰:「回娘娘。今早按例请平安脉,察觉两位小主寸口脉滑数,尺脉尤甚,确是有孕之象。」他顿了顿,抬高声调,「此乃皇家喜讯,属下一时激动,未及向院判报备。」

「激动?」皇后冷笑,将串珠摔在案上,翡翠珠滚落时发出脆响,「你胆子不小啊」

陈轩抬头,暮色在他脸上切出明暗光影。他望着皇后鬓边的东珠,忽然笑了:「敢问娘娘,属下何错之有?」他声音陡然拔高,「娘娘如此生气,难道是不想让皇上知道妃嫔有喜么?」

「大胆!」宫女瑞珠厉声呵斥,扬手便是两记耳光。陈轩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血迹,却仍笑得坦然。皇后盯着他脸上的血痕,忽觉这张年轻的脸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绪不宁。

「你以为皇上能保你?」皇后抓起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陈轩衣服上,陈轩却似没有半分感觉,膝行半步:「属下从未指望陛下。」他扫过皇后鬓边的金步摇,「娘娘执掌凤印多年,我当然知道这后宫是谁说了算」。他压低声音,语气诡谲,「属下不过是想拿这条贱命赌一把,只要娘娘饶过这一次,属下有一石三鸟的计策。」

皇后指尖骤然收紧,她挥退宫人,只留瑞珠在一旁候着,见陈轩附耳过来,眼神里的探究几乎凝成实质。当年轻太医的低语飘进耳中时,她握珠串的手指松开,翡翠珠「啪嗒」掉在软榻上,滚出道碧绿弧线。

「妙!」皇后猛地拍手,险些撞翻茶盏,「就按你说的办!」她看陈轩退下的背影,着手开始准备。

待两人脚步声消失在长廊,皇后走到窗前,望着永和宫的方向,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雕花。半柱香后,她转身吩咐瑞珠:「去国舅府,说本宫有要事相商。」瑞珠离去后,她又唤来瑞香,「去永和宫请贤妃过来一趟」。

钟粹宫正殿比永和宫高出三尺,青砖地光可鉴人。我提裙摆行礼时,眼角余光见皇后案上那串滚落的翡翠珠串,有颗还沾着茶渍。

皇后招汪院判和陈太医觐见的消息,我早已知悉,看来皇后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

「贤妃妹妹好本事。」皇后声音带笑,指节轻叩茶案,发出规律声响,「能把皇上耍得团团转。」

上辈子,自从我成功生下大皇子承煜后,我们关系直接降到冰点,嘴上姐姐妹妹的喊着,背地里各种手段使着,上辈子被打入冷宫前,皇后也是这般语气,看我被侍卫拖出,眼角眉梢都是轻蔑。

「臣妾自冷宫出来,只在永和宫诵读女戒。」我伏在地上,听自己的声音在殿宇里发颤,「娘娘何出此言?「

皇后忽然笑了,在寂静中透着寒意:「别装了。」她走到我面前,裙摆扫过我的鬓角,「皇上的身体,是你暗中调理的吧?「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探究的目光。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两团摇曳的光。「娘娘明鉴,皇上的病症连太医院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臣妾哪有本事」

「治不了?」皇后忽然蹲身,指尖挑起我下巴,力道大得生疼,「皇上可是去了你永和宫后,才满后宫的播种的」。她指甲掐进我下颌,胭脂香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药味。

「娘娘真的冤枉奴婢了,皇上去永和宫也是看在祭天仪式时,奴婢受了惊吓,过去安慰的」

提到祭天,皇后猛地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本宫才是祭天的受害者!皇上不分青红皂白,罚本宫去景仁宫禁足!」她转身时,凤袍下摆扫过铜鹤香炉,香灰簌簌落在地上。

我盯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心里直犯嘀咕,皇后此刻跺脚捶案的模样,哪有半分母仪天下的威严,倒像个争宠失败的妇人,上辈子我是有多蠢才会被她害死。

「妹妹起来吧。」她忽然转身,语气缓和下来,「地上凉。你本就不讨皇上欢心,跪坏了身子,倒成了姐姐的不是。」这才对味嘛,越是疯批,越是难对付。

我谢过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她走到妆台前,拿起面铜镜,对着镜中妆容细细端详:「适才是本宫冤枉妹妹了」镜光映出她眼角的细纹,语气却陡然转冷,「不过妹妹该记得,大皇子还在宗人府里。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心里要有数。」

「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谨记。」我低头应着,指尖冰凉。大皇子是我嫡亲的儿子,却因被皇后暗害,诬陷有谋反之心,被囚宗人府三年。她此刻提起,分明是敲打。

「若无其他事,臣妾告退。」我福了福身,待我走出钟粹宫宫门,又听见身后传来茶盏碰撞的脆响,暮色已浓。檐角宫灯次第亮起,在青砖路上投下斑驳光影。皇后刚才那番话,看似怒骂,实则试探。她疑心皇上身体好转与我有关,却又拿捏不准。

走到永和宫宫门前,就见宫女长乐迎上来,手里捧着件藕荷色披风:「小主,夜里凉。」我接过披风披在肩上,忽然问:「宗人府那边,今日可有消息?」

长乐摇摇头,低声道:「还是老样子」

我闻言顿住脚步,抬头望向宗人府的方向。夜风吹过,看来还得再加码,皇上才肯下功夫将皇儿捞出来。

回到暖阁时,长宁已将案上的《女诫》收了起来,换了幅新的宣纸。我走到案前,见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全干,忽然拿起狼毫,饱蘸浓墨,在宣纸上重重写下两个字「权谋」。

笔锋落下的瞬间,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我抬头望向窗外,只见墨色的夜空里划过一道闪电,将永和宫的映得雪亮。看来这宫里的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