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转眼从冷宫出来住回永和宫已近三月,雪花在青砖上积了厚厚一层。年关的脚步近了,宫墙里开始飘起各种膳食的香气,连守宫门的禁军都换上了绣着云纹的猩红斗篷。

望着廊下开的正好的梅花,算算时间,距上次与皇帝的见面,已经过了三日,原以为今冬再难与大皇子团聚,却见绿枝气喘吁吁地掀了门帘进来,鬓角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娘娘!大皇子……大皇子从宗人府出来了!」她话音未落,茶盏在我手中晃了晃,温热的茶水溅在指尖,倒像是烫出了眼泪。

绿枝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方才我偷偷问了送膳的小太监,说是上次您从养心殿离开后,皇上当晚就去了钟粹宫,起初隔着窗棂都能听见吵架声……」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后来不知怎的,皇上说话声软和了,像是……像是在求皇后娘娘。」

我捏着茶盏的指节泛白,冷笑道:「求?他如今连宗人府的那帮奴才都使唤不动,拿什么求?」指尖划过杯沿,「那就是皇后顾念跟皇帝的旧情」绿枝分析说,「皇后哪里是顾念旧情,不过是怕把皇上逼急了,宁国公那套‘清君侧’的说辞没了由头。要不是还顾忌我父亲手上的兵权,怕是我跟皇儿早就身首异处了」

绿枝绞着帕子,眼里满是疑惑:「娘娘,奴婢一直想不明白,您是魏国公的独女,又为皇上生下大皇子,怎么就……」她没说下去,却把话头递了过来。

我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里的人影有些模糊,鬓边新添的几缕银丝在烛火下明明灭灭。「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皇后好看?」

「自然是娘娘您!」绿枝答得飞快,「奴婢瞧着您就像画上走下来的仙子。皇后娘娘……不过是眉眼里多了些精明罢了。」

「精明?」我拿起一支旧玉簪,簪头的并蒂莲雕工早已被摩挲得圆润,「她是宁国公的嫡女,当年皇上夺嫡时,以宁国公为首的文臣们力排众议,才让如今的天子坐上龙椅。作为交换,皇上不得不娶她为后。」

窗外的风卷着雪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其实皇上心里最念着的是纯妃。」,「纯妃娘娘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弹得一手琵琶,皇上还是王爷时,她就跟着了。若不是宁国公从中作梗,中宫之位本该是纯妃的。」

绿枝惊得捂住了嘴:「所以,皇帝被迫才立的皇后呀」

「说来也怪。」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气瞬间涌了进来,「成亲半年后的一个午后,皇后在御花园水池边赏花,不知怎么就失足落水了。救上来时浑身冻得青紫,高烧三天三夜,再醒来时,整个人都变了。以往的温婉贤惠不见了,变得锋芒毕露」

「她对外只说是‘死过一次,想通了’,可从那以后,皇上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她手腕上那颗朱砂痣,皇上总说像极了他小时候在江南见过的红豆。」

「皇上还许下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呢。」我轻蔑一笑,指尖划过窗台上凝结的冰花,「皇后也很厉害,不光能获得皇帝的专宠,更是给皇帝设计出了很多新奇的玩意,像现在军中将士使用的火器,重要节日里的烟火,各种精致的琉璃容器等等,皇帝各种赏赐如流水进了钟粹宫,新帝在前朝的威望也一时无两,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可能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可男人啊,一旦拥有的权利,开始飘了之后,眼里就容不下‘唯一’了。专宠两年的皇后怀孕了,皇上先是以‘安胎要紧’为由宿在纯妃宫里,后来干脆翻遍了各宫的牌子。」

绿枝捧着暖炉凑近:「听说皇后娘娘生长公主那天,皇上还在纯妃宫里?」

「可不是么。」皇后生产时血崩,太医们进进出出,皇上却在永昌宫里听着纯妃弹琵琶,直到长公主落地半个时辰后才姗姗来迟。「长公主满百日时,皇上连名字都懒得想,还是皇后自己取了‘明薇’两个字。从那以后,皇后清醒了。」

「由于生长公主时大出血,身体受损严重,太医说再也不能有子嗣,她便开始思考,既然皇上靠不住,那她要自己掌握未来」

「皇后找了宁国公,说她不会再有子嗣继承大统,未来一旦皇帝大权在握,坐稳了龙椅,第一个就会清算他们宁国公府,她要先下手为强」

我盯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我父亲手握兵权,又向来中立,挡了他们的路。于是她向皇上进言,说魏国公只有我一个女儿,若纳入后宫,便是把兵权拴在了皇家身上。」

宣旨的太监捧着圣旨走进国公府时,父亲正对着沙盘推演兵阵。他沉默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亲自为我整理了妆奁。我记得他临行前的叮嘱:「入宫后万事小心,若实在受了委屈,父亲拼了这老命,也要接你回来。」

可那时的我,心里装的全是在梨花树下对我微笑的皇上,他说我比御花园里的白玉兰花还好看。皇后也对我好,手把手教我调制各种香料,说「妹妹这般容貌,定要让皇上多看几眼」。更是拿出她珍藏的医书,让我研读,教我认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以为自己是幸运的,既有皇上的宠爱,又有皇后的照拂,直到太医说,我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