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614年10月20日 晴 塞维利亚

羊皮纸在膝头微微发皱,笔尖划过的地方晕开浅褐色的墨迹。我对着窗台上那盆快要枯死的仙人掌苦笑——如果此刻有谁站在这间位于塞维利亚老城区的阁楼里,定会看见一个穿着磨破袖口的天鹅绒外套的男人,正对着空气做自我介绍。

"拜伦·德·阿尔瓦雷斯,私家侦探。"我对着仙人掌重复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委托人送来的火漆印。那枚印鉴上刻着马德里商会的徽记,边缘还沾着些暗红的泥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策马奔来的。

委托信躺在橡木桌上,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拉曼查高原,一个名叫"洛斯波索斯"的村庄,三个月内失踪七人。最后一位是富商的女儿露西亚,据说她带着画板去风车谷写生,从此再没回来。信里附的银币叮当响,足够我付清三个月的房租,还能给那匹瘸腿的老马买副新马掌。

收拾行囊时,黄铜烛台映出我眼角的细纹。三十五岁的男人,本该在商会里混个差事,却一头扎进这些鸡毛蒜皮的麻烦里。母亲总说我继承了父亲的疯病——那个把全部家产挥霍在寻找传说中黄金国的男人,最后冻死在瓜达尔基维尔河的冰面上。

"这次只是找人。"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将那本牛皮封面的日记塞进背包。封面上烫金的花纹已经磨平,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最后检查猎枪时,枪管反射的阳光刺得我眯起眼——这把1587年造的燧发枪曾陪我在安达卢西亚的荒原上追过偷马贼,但愿这次用不上它。

午后的塞维利亚港飘着咸鱼味,我牵着老马"胡椒"穿过人群。穿黑色罩袍的修女、扛着货物的码头工人、对着游客兜售瓷片的吉普赛女人……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条条沉默的蛇。路过书摊时,一本翻烂的《堂吉诃德》躺在角落里。牛皮封面磨出毛边,书脊处有道斜斜的裂口,我弯腰拾起,指尖抚过插图:老骑士举矛冲向风车的画面边缘,有处淡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酒渍,又像血痕。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矢车菊,花瓣边缘卷曲,仿佛被人反复摩挲过。我捏着书脊顿了顿,指尖在那道裂口上轻轻蹭了蹭。老马"胡椒"忽然打了个响鼻,蹄子在石板路上刨了两下,走了,它该等的人不是我们。

北上的路渐渐荒凉。橄榄树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扭曲,远处的山脉像沉睡的巨兽。第三天傍晚,我在一家路边客栈歇脚,掌柜的是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去洛斯波索斯?"他往我的酒杯里倒着劣质葡萄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怪异,"那地方的雾能吞掉活人。"

"听说过失踪案?"我故意漫不经心地转动酒杯。

老头的手顿了顿,往炉膛里添了块柴:"高原的风凶得很,卷走几个牧羊人不算稀奇。"他的目光扫过我的猎枪,"先生是商人?"

"差不多。"我啜了口酒,酒液带着铁锈味,"做些古董生意。"

当晚我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那风声里夹杂着某种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板。摸出日记本时,月光刚好透过窗棂落在纸页上,我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有些影子会自己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