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猛地弹坐起来,几乎是冲到东屋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他额头青筋直跳。
陈暮雨站在屋子中央。他换上了那件过于宽大的旧T恤,下摆一直拖到膝盖以下,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怪物。但他显然对自己的穿着毫无所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窗户边——或者说,集中在窗户边那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旧台灯上。
塑料灯罩滚到了墙角,螺丝钉蹦跳着散落在地面。灯泡可怜地被卸了下来,单独躺在一堆螺丝钉旁边。那张旧书桌的抽屉歪斜地拖出大半截,露出里面堆放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废旧电池、断了笔芯的铅笔头、卷了边的旧扑克牌……而他那只苍白的小手,正死死抓着一个东西。
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是周野放在抽屉最深处、压着几枚旧硬币和一堆没用了的证件复印件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 周野的声音低沉得像被砂纸磨过,怒气压不住地往外冒。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孩子细瘦的手腕,将那冰凉的、还带着金属锈味的小拳头强行扒开。铁皮盒子“哐当”一声掉在泥地上。
陈暮雨被这突然的巨力钳制弄得身体晃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惊恐或慌乱,只有一种被强行打断后的空白和……迷茫?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满脸怒火的周野,像在确认一个无法理解的信号。几秒钟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开了口,声音微弱而平板,没有任何起伏:“……亮了?”
周野一愕:“什么亮了?”
陈暮雨的手指向地板上那枚孤零零的灯泡:“它……为什么不亮?”
那一刻,周野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他看着孩子那双过分专注的、仿佛真的只是在探究一个“不亮”现象的干净眼睛,看着地上被分解拆卸的台灯残骸,再看看自己被死死攥着的手腕……他猛地松开了手,烦躁又无力地低吼:“灯!要通电!光它自己不会亮!懂吗?!谁让你乱拆东西的?!”
陈暮雨眨了眨眼,长睫毛像蝶翼般轻颤了一下,似乎没能完全消化这复杂的解释。他又低下头,盯着那枚无辜的灯泡看了很久,才极慢、极慢地点了一下头:“懂。”声音还是平的。
周野感觉自己像被塞了团浸水的旧棉絮,一股窝囊的滞闷堵在胸口。他弯腰,动作粗鲁地把地上的螺丝、灯罩、电线一股脑拢在一起,塞回抽屉深处,又把那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踢到更角落。“睡觉!”他指着床,语气近乎凶狠。
陈暮雨再次抬起头,看着周野气咻咻、又带着点滑稽的笨拙收拾动作,深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口安静的深井。他沉默地爬上那张吱嘎作响的铁床,钻进带着潮气的薄被里,小小的一团,只露出一个柔软的后脑勺。
周野拉灭了那盏唯一能亮的、吊在屋梁上的白炽灯。
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雨水从瓦檐滴落的声响,单调,空洞。还有床上那孩子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周野站在黑暗中,捏了捏发胀的眉心。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是场没头没脑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