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涩发紧。想吼一声“怕什么怕!不就是个蚂蚁!”,那话却像一块馊硬的鱼骨头死死卡在了嗓子眼。

“啪!”

一声沉闷轻响突兀地打破了这僵死的寂静。周野几乎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作的,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跨步上前。一只沾着褐色油污的、比普通人大一号的胶底旧劳保鞋,正好端端地落在那只灰黑色蚂蚁刚才爬行的路线上。鞋底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

那只土蚂蚁消失了。地面上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湿痕似的微小印迹。

空气里紧绷的那根弦,“铮”地一声断了。

蜷缩在地的孩子依旧剧烈抖动着。他抱着头,身体绷得像一块风化的礁石,被潮汐反复拉扯,却依旧没抬起头。只从紧抱的脑袋下面,传出一串不成调的、破碎的抽噎,如同坏风箱漏气的声响,带着某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助。

周野站在原地,那只踩过蚂蚁的脚有些不知往哪儿放。他把那两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默默放回到自己口袋里。屋子角落,土豆筐里那几个蔫巴巴的土豆似乎都变得刺目起来。他烦躁地在口袋里掏摸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把那个旧工具箱重重地放在门口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抓了件更厚的外套,沉默地出了门。

老旧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留下满室的晨光,以及角落里那个仍在颤抖的、小小的身体。

上午十点多,周野才带着一身更浓的机油、柴油混合气味回到小屋。修船佬的破引擎简直成了海底沉船的遗产,他耗尽了积攒半生的脏话,才勉强让它重新苟延残喘地喷出一股黑烟。人累得腰背发酸,肚子也在敲鼓抗议。

推开小屋的门,预想中的冷清没有出现。灶间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微声响。

他脚步顿了一下,放轻,走到灶间门口。

陈暮雨站在小板凳上。他身上还套着那件快拖到小腿的旧T恤,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细得触目的苍白手腕。他背对着门口,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对付着砧板上几个小小的、削得坑坑洼洼的……土豆块。

周野认得它们,是从墙角筐里滚出来的那几个蔫巴货。可现在,它们被粗糙地削掉了干瘪发皱的外皮,露出了里面淡黄的、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肉质。只是那土豆块,削得极其不平整,边缘毛糙,大小不一,还有几块沾着明显的黑点——那是没刮干净的发芽部分。

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翻滚着白气。小板凳上的小人儿放下那个豁了几个口子的旧菜刀——周野记得它很钝——笨拙地用一只小手抓着锅盖边缘,试图掀开。

“你干什么!”周野一个箭步跨过去,不是怕烫着他,是怕那小子把他那本就伤痕累累的老锅盖彻底砸了。他大手一伸,轻松地提开了盖子,一股更浓厚的水蒸汽扑面而来。

陈暮雨像是没料到身后有人,小身体明显抖了一下,猛地回过头。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还有未完全褪去的、过度专注带来的茫然,看到周野时,没有害怕,只有一种被打断实验步骤似的不解。他伸出另一只没碰锅盖的小手,指着锅里翻腾的开水,又指向砧板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土豆块,平板地说:“……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