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啊,阿川哥。”水生的嘴角咧开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些,那个笑容僵硬地凝固在青白的脸上,如同刻上去的,“远远看着就像你。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走夜路多瘆得慌?正好我也回家,顺道陪你走一段。”他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记忆里少年人清亮的嗓音,而是一种被水浸泡过后的沉闷、沙哑,带着一种古怪的、空洞的回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发出来的。
他说话时,那只搭在我肩上的手并没有移开。那感觉……冰冷刺骨!隔着湿透的粗布衣衫,那股寒意依旧像无数根淬了冰的钢针,轻而易举地穿透衣物,狠狠扎进我的皮肉,直刺骨髓。那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那是……河底的淤泥,是深水里的石头,是沉棺的腐朽木料才会散发出的、深入灵魂的阴寒。
“哦……是、是啊。”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上下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喉咙发紧,每一个音节都挤得异常艰难。本能疯狂地尖叫着让我立刻甩开那只冰冷的手,立刻逃离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发小”,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冰链锁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连血液似乎都被冻僵了。
“走啊,阿川哥,傻愣着干啥?”水生催促道,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只有那双浑浊空洞的眸子,依旧死死地“钉”着我。搭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了点力,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意志。他那只湿漉漉的手掌,正有意无意地贴着我颈侧的皮肤,那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浑身一哆嗦。
“……好,走。”我几乎是梦游般地挤出这两个字,双脚像灌满了铅,又像踩在棉花上,麻木地、沉重地迈开了步子。每一步都如同跋涉在滚烫的沥青里,粘稠而艰难。
灯笼的光圈在我们身前剧烈地摇晃着,将我们两人扭曲变形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泥泞的路上,又拉长,又缩短,像两个纠缠不清的鬼魅。水生走在我旁边,几乎是紧贴着我的身侧。他的脚步异常轻盈,踩在烂泥上,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噗叽噗叽”的粘稠声响,只来自于我一个人的脚下。而他行走的姿态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关节仿佛生了锈,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轻微的、不自然的顿挫感,像是一具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在模仿着活人的步伐。
沉默。只有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还有他衣角滴落水珠那单调、持续的“嗒…嗒…”声,在死寂的夜里无限放大,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阿川哥,”水生突然开口,那沙哑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还记得小时候不?就村口那条小河沟,咱俩夏天总去摸鱼。”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干涩得发痛。记忆被强行拉扯出来——清澈见底的小河,午后灼热的阳光,粼粼波光,还有少年人无忧无虑的笑闹声。水生的脸在记忆里是红扑扑的,挂着水珠,笑容灿烂,眼睛亮得惊人。可现在……我眼角的余光瞥向他。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他那张青白僵硬的脸,浑浊的眼珠,还有那凝固的、毫无温度的笑容……记忆与现实形成无比惨烈的对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