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合上!” 赵有才猛按棺盖,另一只手将铜铃绕棺一圈。铃声清亮,一下一下,从高处坠落似地抛进人耳里。冷意却没有退。棺沿被按住的那瞬,风铃又“叮”了一声,像有人在指尖轻弹,它与铃声前后相接,隐约合成了一道细碎的回响。

王家人谁也不敢接话。连吸气都变得小心。只有旺财的低呜在灵堂地面上滚来滚去,像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它胸腔里推搡。

“这事,不简单。” 赵有才松开手,目光一寸寸从棺头移到王家人脸上,停在大房管事和二房媳妇之间。那目光像一把钝刀压过木头,没起刺,却把纹路一条条刻出来。 “把昨夜守灵的人点清,谁在场,谁不在。” 他顿了顿,“还有——鸡鸣不对时,是‘路上有人’。昨夜鸡叫了几回?”

“……两回。三更末一回,四更头又一回。”管事咽口水,喉结动了两下。

高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屋梁。那只铜风铃沉默了半瞬,随即又轻响一下,短,像有人在它旁边吐了一口冷气。 “师父……”他压低嗓子。 “知道。”赵有才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它在听。”

“它?”二房媳妇手指缩紧,指关节发白。

“脸。”赵有才看向棺,“这不是‘随便换的皮’,是有人替它牵了线、找了位。换脸不是换壳,是要借身借命。” 他看了看门槛外的白雾,“三个月前的火,没真结。火里死的人在找东西——找回来。”

灵堂一角,纸扎的白马忽然轻轻一晃。没有风。烛泪挂成两根细丝,分别朝不同方向斜着,像两条极细的指路线。 “今晚守灵规矩重申一遍。”赵有才道,“不睡,不应,不看第二眼。铃不离手,步不出门槛。若听见有人叫你名字,别应。若看见影子多了一条,别数。若看见它笑——” 他没把最后一句说完,只把魂幡往上一挑,“——当没看见。”

王家人七嘴八舌地点头。高一“嗯”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什么细细地划了一刀。他不由自主去看旺财。狗忽然静了,像是听懂了人话,整只趴下,眼睛却一眨不眨,牢牢看住棺头。它的鼻翼微微收放,像在追一股味——那味道很淡,却从棺里往外渗,混着艾草与油烟,像烧过的木梁边缘那种焦甜。

赵有才收好铁锹,顺手把棺盖缝里插了一条朱砂符。符纸紧贴木缝,很快潮出一片粉白。 “这符只能拦一阵。子时前后,阳气最薄。若它要出来,得在那时。” 他说话时,眼神不着痕迹地掠过院门外。门口的白幡垂得更直了,幡尾有一根极细的线似的绉痕,像被谁悄悄往下拽了一下,又松了回去。

“赵师傅,真要再开棺吗?”有人缩着肩膀问。 “不开了。” 他把魂幡插到灵桌旁边,小铜铃挂在幡柄上,铃舌轻微碰撞。 “现在开,它只会把眼睛睁大,让你看第二眼。”

院子里有个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被大人连忙抱走。那哭声才刚起头,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硬生生掐没了尾巴。 “别让小的在这儿待。”赵有才头也不抬,“小的轻,容易被看。”

高一移步到门槛外坐下,靠着门枢。他把铜铃放在膝上,掌心抵住铃肚,能感觉到金属的凉跟着指尖一点一点往骨缝里渗。他尽量把呼吸压到几不可闻,盯着棺头那张脸——又别过视线,盯住烛焰。 师父说:第一眼是辨,第二眼是被看回去。他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