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一被吓得心口发凉,顺着旺财的方向看过去——只一眼,他就觉得背脊被冰水浸透。棺头那张脸,白得不对,像覆了一层蜡。皮紧得发亮,五官像用刀刻上去的,不像是自然生出来的,更像……一张被硬生生粘上去的面皮。

“别乱看。”赵有才的手按在他的肩上,力道很重,声音低哑,像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他转向王家众人,眼神凌厉:“棺,要开。”

王家大房管事连连摆手:“赵师傅,死人已入棺,再动不吉!”

赵有才目光不动:“不吉的,不在棺外。”

话音未落,屋梁上的铜风铃无风自响,叮的一下,细得像一根发丝被扯断。那声音钻进耳朵里,带着一丝不属于人间的凉意,让高一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铜铃。

灵堂的空气闷得像一口合拢太久的罐子。艾草香、灯芯油、纸灰焦味混在一起,熏得人眼皮发烫。墙角的阴影像积水,越看越深。烛火像在水里漂,明暗不定,灯芯偶尔发出“啵”的一声,蹦出细小的黑灰。

“都退后。” 赵有才把背上的铁锁袋解下来,摸出一柄细口铁撬。他动作不急不慢,像是做过上百次的老手,眼睛却没有离开棺头那张“脸”。

“赵师傅——”王家二房媳妇捂着脸尖叫,声音像被刀沿划过。她身后有人小声劝:“进了棺就吉了,再动不合数。”话没说完,屋梁上的铜风铃轻轻一响,叮,像一根发丝被突然扯断。屋里的人全都抖了一下。

旺财低低地呜着,喉咙深处像压着火。它的毛根根竖起,眼睛死盯棺头。高一看到大房管事额角汗珠顺着鬓角滑下,像一只黑蚂蚁从耳根爬向衣领。他手心里也慢慢出汗,汗水在指缝里攒成一线凉。

铁锹插入,木板与金属摩擦,发出“呲呲”的干涩声。那声音在灵堂四壁来回撞,像在空坛子里刮一把刀。烛焰被惊了一下,影子在墙上扭曲,像一群慢慢挪动的纸人。

“咔嗒。” 缝开了。冷气像被困久的蛇,从细缝里倏地窜出,直往人鼻腔里蹿。那冷不是冬天的冷,更像井底忽然贴上来的湿,贴着骨头往里渗。

高一屏住气,往棺里看——

寿衣是王松的,脸不是。

那是一张陌生却又让全院子心里同时一沉的脸:眉骨阔,鼻梁高,眼窝深,皮色发灰。高一拼出名字的那一瞬,背脊像被冰指头轻轻点了一下:钟厚人。隔壁村的主人,三个月前,一场火把全家十几口吞了进去,连带屋梁、祖谱、田契一并成灰。那桩案子后来草草结了,说是乱葬岗里挑了一具无名尸替认,王家赔了一笔钱——草也似的就按住了。

可这张脸,此刻正贴在王松的头颅上。皮边缘极细微地翘起,像某种胶质贴合后边角未压牢。它在棺里的静默,不像“闭眼”,更像“等待”。

“这……这不可能!”三房小子步步倒退,脚后跟磕上灵桌,撞翻了一叠纸钱。黄纸“哗”地散开,像金色虫群在地上乱飞。 旺财的吼从低沉转为尖厉,嗓子像要裂开。它奋力往前扑,被两条麻绳硬生生勒住。绳纤维被拉得“咯咯”作响。

高一的头皮一阵阵往后收。他盯着那张脸,忽然意识到一件更糟的事——嘴角在动。极细微,像一个快被冻僵的人,从牙缝里慢慢挤出一个笑。那笑没有喜怒,像是冻在冰里的裂纹,正从口角一点点往上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