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孩子。
他背对着我，站在那圈光晕与黑暗的交界处，穿着一件颜色暗淡、似乎不太合身的薄外套，下摆空荡荡的。雨水顺着他略长的头发流下来，肩膀显得单薄而僵硬。他没有打伞，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仿佛一尊被雨水冲刷的、没有生命的石像。
我按了两下喇叭，短促的“嘀嘀”声在死寂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那孩子闻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车头灯的光柱正好打在他身上。
那一瞬间，我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灯光下，孩子的脸毫无血色，是一种接近石膏的、死气沉沉的苍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往下淌着水。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大，却空洞得吓人，直勾勾地看向车内的我，瞳孔像是两粒凝固的、毫无光泽的黑色玻璃珠，嵌在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活人的神采。没有好奇，没有怯懦，甚至没有属于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虚无。
他拉开后车门，动作有些僵硬地爬了上来。一股寒气瞬间涌入了温暖的车厢，混合着雨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陈旧灰尘气味，像是从封闭多年的箱柜里散发出来的。他关上车门，发出沉闷的“砰”声。
“小朋友，去哪里？”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车内后视镜。
镜子里，他小小的身影缩在宽大的后座角落，低着头，湿透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没有回答。车厢里只剩下雨点敲打车顶的单调声响，以及引擎低沉的嗡鸣。
“永安路198号？”我试探着又问了一遍，视线在后视镜里紧紧捕捉着他。
他依旧沉默。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湿漉漉的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几缕黏在他苍白异常的额角皮肤上。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攥紧了我。这孩子太不对劲了。不仅是那死白的脸色和凝固的眼神，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和沉寂。他安静得……像一件没有生命的行李。
我压下心头的异样，重新设置导航。“目的地：永安路198号。距离约七点五公里。预计行驶时间十五分钟。”电子女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
车子再次启动，碾过积水，驶离那圈微弱的光晕，一头扎进前方更加浓重的黑暗里。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吱嘎、吱嘎”声，刮开一片扇形的水幕，随即又被新的雨水覆盖。我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后视镜，想再确认一下后座那个奇怪的乘客。
镜子里，那孩子依旧保持着蜷缩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灰白色，指关节僵硬地微微弯曲着，指尖似乎还带着一点泥土的痕迹。一种冰冷的、滑腻的触感仿佛隔着空气传递到了我的指尖。
就在这时，一种微妙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异样感悄然浮现。车窗外的景物……似乎有点不对劲。
车子已经开出一段距离，按道理，路边那些被拆得半残的旧楼、歪斜的围挡、堆砌的建筑垃圾，应该随着行驶不断变化、后退。但我眼角的余光扫过窗外，那些模糊的、被雨水扭曲的轮廓，似乎……停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