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拎起药箱,我跟着那几乎要虚脱的小内监,一头扎进了东宫沉沉的夜色里。
东宫寝殿“承恩殿”外,景象堪称凄惨。御膳房总管并几个大厨,连同好几个伺候进膳的内监宫女,黑压压跪了一地。人人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着,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金砖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殿内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可怕,只有压抑的啜泣和衣料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
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浓郁得发腻。几十样精致的御膳,从热气腾腾的参汤、熬得浓稠的燕窝粥,到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色泽诱人的樱桃肉……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巨大的紫檀木食案上,琳琅满目,色香俱全。然而,它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嘲笑着跪地之人的无能,也嘲笑着那个高踞殿内、拒绝一切人间烟火的人。
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沉着脸立在殿门口,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跪着的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最后通牒般的压力。她没说话,只是朝殿内微微抬了抬下巴。
我提着药箱,目不斜视地从那片绝望的“人毯”上穿过,迈过高高的门槛。殿内熏着极重的龙涎香,试图掩盖某种长久不进食带来的、若有若无的虚弱气息,却只让空气更加沉闷浑浊。
重重鲛绡帷幔之后,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宛如沉默的巨兽。明黄色的锦被下,卧着一个人影。太子萧景琰。他半倚在巨大的引枕上,长发未束,散落在苍白的脸颊和明黄的锦缎间,更衬得那张脸毫无血色,瘦削得颧骨都微微凸起。眼睑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直线。宽大的寝衣松垮地罩在身上,愈发显得形销骨立。他整个人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玉雕,冰冷,易碎,散发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床边侍立的几个宫女太监,个个屏息凝神,脸色比跪在外面的御厨们好不了多少。
“臣,太医院医官林妙手,参见太子殿下。” 我放下药箱,依礼跪下,声音平稳无波。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未曾掀动一下。殿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更漏单调的滴水声,嗒、嗒、嗒,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我站起身,没有去碰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御膳,甚至没有打开药箱去取银针或药瓶。在宫女太监们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注视下,我径直走向那张堆满珍馐的紫檀食案。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拈起一只盛着清冽山泉水的薄胎白瓷小盏。清澈的水面映着烛光,微微晃动。
然后,我打开了药箱里那个不起眼的小陶罐。一股清甜、温暖、带着阳光和谷物气息的麦芽糖香,瞬间逸散开来,奇异地冲淡了殿内沉闷的龙涎和食物的腻香。我拿起那把光滑的铜勺,舀起一小勺晶莹粘稠、琥珀色的糖稀。
在所有人,包括帷幔后那双终于缓缓掀开的、深不见底的眼眸的注视下,我手腕悬空,稳稳地提着那勺糖稀。微温粘稠的糖浆,随着我手腕灵巧而稳定的转动,细细地、均匀地流淌在冰凉洁净的白瓷盏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