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两圈……
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渐渐在盏壁内侧成形。圆圆的脑袋，长长的耳朵微微竖起，两只小巧的前爪似乎正要捧起什么，憨态可掬。糖丝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的琥珀色光泽，那透明的小兔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盏壁上跳下来。
整个寝殿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我手中那只盛着糖画小兔的杯盏上。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凝固在那些宫人的脸上。这算什么？太子殿下三日粒米未进，命悬一线，这小小医官不号脉不开方，竟在这要命的关头……画糖画玩？！
我恍若未觉，端起那只画着糖兔的杯盏，里面还盛着半盏清水。走到龙床前，隔着轻薄的帷幔，将杯盏递近了一些。糖兔在水面和盏壁间微微晃动，显得更加晶莹剔透。
“殿下，”我的声音不高，在这死寂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蛊惑的平静，“您看，这盏中水，清冽甘甜。这只糖兔，看着顽皮，实则性子温顺无害，只想请您尝一口这水的滋味。它说，就舔一下，沾沾这甜气儿，它便心满意足了。您……可愿给它这个面子？”
我维持着递出水盏的姿势，目光低垂，落在织金地毯繁复的花纹上。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空气里，龙涎香的沉郁、食物冷掉后泛起的油脂气、还有那缕倔强不肯散去的麦芽甜香，无声地交锋。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胸腔的肋骨，也清晰地感觉到帷幔后那道目光，冰冷、审视，带着无形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我的头顶和脊背上。
跪在殿角的几个小太监，头埋得更低了，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一个端着参汤的宫女，手中的托盘边缘发出极轻微的磕碰声，在绝对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她吓得瞬间僵住，脸色惨白如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时辰。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终于从那重重明黄帷幔后飘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却像冰锥划过琉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和毫不掩饰的讥诮。
“呵……”
帷幔被一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缓缓拨开一道缝隙。那只手瘦得指节分明，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一碰即碎。缝隙后面，露出半张脸。太子萧景琰的视线，终于落在我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我手中那只画着糖兔的水盏上。
他的眼窝深陷，瞳仁是一种极深的墨色，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却因久病和极度的虚弱，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然而那灰翳之下，却透出冰刃般的锐利和洞察，仿佛能轻易刺穿任何伪装。那目光扫过糖兔，扫过水盏，最后定格在我低垂的眼帘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残忍的审视。
“林妙手？”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气息明显不稳，短短三个字后，便有一丝压抑的轻喘，“名字倒是有趣。”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只憨态可掬的糖兔上，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那笑意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反而透着一股子看透生死的漠然和玩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