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若今日就这般……饿死了,”他顿了顿,气息更弱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来,“你猜,你这‘妙手’,能不能……替孤画一幅糖画棺椁?”
那话语里的恶意和厌世,浓得化不开,像淬了毒的冰针,直直刺向人心。侍立一旁的东宫总管太监赵德海,脸色瞬间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殿下!殿下慎言啊!龙体为重!龙体为重啊!”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我的心,也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迅速爬升。不是因为恐惧他的威胁——这条命,自踏入宫门那刻起,我就没打算全须全尾地留着。而是因为那话语中透出的、对生命近乎放弃的漠然。一个心已如枯槁死灰的人,又如何能被外物打动?我的复仇,我的翻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赌注却压在一个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上?
然而,心底那簇名为“不甘”的火焰,被这冰冷的恶意一激,反而“腾”地烧得更旺。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细微的刺痛让我瞬间清醒。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带着讥诮和灰败的眼眸。脸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波澜,依旧是那副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他刚才说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尚可”之类的闲话。
“殿下说笑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空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轻松,“糖画棺椁,费时费力,且太过沉重,恐有损殿下清贵之气。况且,”我微微向前倾身,将手中的水盏又递近了寸许,那只糖画小兔在晃动的水波中仿佛活了过来,“这糖兔性子最是温软,最怕的就是孤单。若殿下今日真不理它,让它空等一场,伤心之下化了形,臣这点微末手艺,可就再也画不出一模一样的了。殿下……当真忍心?”
我的目光坦然地回视着他,没有畏惧,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像在谈论天气般的理所当然。仿佛在说:试试吧,不过是一口水,一只糖兔子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萧景琰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他眼中那层冰冷的讥诮似乎凝滞了一瞬,灰翳之下,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像是被我这番不按常理、甚至带着点无赖的回应给噎了一下。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死寂,再次笼罩。跪在地上的赵德海连抽泣都忘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疯子。旁边的宫女太监更是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砖缝里。
时间在沉默的对峙中艰难地爬行。就在赵德海几乎要绝望地瘫软下去时,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终于动了。
它极其缓慢地从明黄的锦被下伸出,骨节嶙峋,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感。手指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激动,更像是力竭后的失控。那只手的目标,并非我稳稳递出的杯盏,而是杯壁上那只琥珀色的糖画小兔。
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碰了一下糖兔圆圆的脑袋。那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