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知道他习惯用黑色墨水、0.5mm的针管笔;

我知道他坐在靠窗第三排时,下午三点半的阳光会恰好落在他翻开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这些细枝末节,是我笨拙靠近他世界的唯一密码,是我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尽全部力气去解读的天书。

下课铃声尖锐地划破实验室凝滞的空气。

人群瞬间涌动起来,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交谈声、收拾书本的哗啦声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我像一滴水融入溪流,混在人群里,目光却死死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渡已经收拾好背包,单肩挎着,正和旁边几个男生说着什么,嘴角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

那笑容像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苦涩的涟漪。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拖在人群的最后。看着他走出实验室门口,颀长的身影在走廊尽头的光影里一闪,拐弯消失了。

胸腔里那股酸涩的闷胀感才稍稍平复。我走到他刚才的位置,实验台收拾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像是雨后松针的味道。我飞快地扫视桌面,目光落在他桌洞深处那本摊开的《有机化学》上。

书页的空白处,是他行云流水的笔迹,记录着某个复杂的分子式。

指尖微微发颤,我迅速从自己书包的夹层里摸出一把崭新的折叠伞。

深蓝色的伞面,没有任何花纹,是我在无数个货架前徘徊后选定的,朴素得毫不起眼,却足够结实。

我屏住呼吸,飞快地将它塞进他桌洞的最深处,紧贴着那本厚重的教材。

动作快得像一个贼,心脏在肋骨下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做完这一切,我立刻转身,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匆匆离开。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剧烈的心跳上,生怕被任何人看见这卑微的馈赠,更怕被他发现后,那无处遁形的难堪。

窗外,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空气里弥漫着沉闷的湿意。快下雨了。

琴房在艺术楼最僻静的顶层尽头。

走廊空旷而安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指向四点二十七分。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保温杯,金属外壳被掌心的汗浸得有些滑腻。

杯子里是刚刚好四十五度的温水,不多不少。

我反复确认过三次温度计。

走到那扇熟悉的深棕色木门前,我停下脚步。

里面隐约传来流畅的钢琴声,是肖邦的《夜曲》,音符像清澈的泉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流淌出来。

那是林渡的手笔。

我认得那独特的触键力度和呼吸般的节奏感。

心头微微一窒,像被那琴音轻轻刺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保温杯放在门口冰凉的地板上,紧贴着门框的阴影里。

摆放的位置精准得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既要保证他一开门就能轻易发现,又绝不能挡路显得碍眼。

放好杯子,我没有丝毫停留,像一只受惊的鸟,立刻转身沿着来时的走廊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