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芦苇荡的低语
日头悬在头顶,白晃晃的,像一只被灼烧的巨眼,俯瞰着这片被热浪扭曲的土地。空气滚烫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灼的干草和尘土的腥味,仿佛连肺腑都要被这无形的热力烤干。打谷场上,麦子铺陈如金色的尸骸,在烈日下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甜腻。几名汉子赤着上身,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脊背,他们驱赶着老黄牛,沉重的石磙子在麦海中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咯吱……咯吱……”声,每一次碾压,都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低语,挤压出麦粒,也挤压出一种混合着泥土、谷物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气息。
小娟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泥沼中,沉重而迟缓。从邻村姥姥家帮工归来,十几里的山路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只想尽快回到那张硬邦邦的土炕上,将自己彻底埋葬在无梦的黑暗里。然而,回家的路,有一段必须穿过村子西边那片茂密的芦苇荡。平日里,芦苇荡是鸟语虫鸣的乐园,风吹芦苇沙沙作响,自有其野趣。可今日,当小娟的脚步刚刚触及芦苇荡的边缘,一股阴冷的寒意便自脚底升腾而起,直冲天灵盖。紧接着,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幽幽咽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凄凉与诡异,像细密的蛛网,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她的耳膜。
小娟的脚步猛地顿住了。那哭声极轻,却像一根冰冷的细针,精准地扎在她心头最柔软的部位。她心底涌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这大白天的,谁会在芦苇荡里发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难道是村里哪个婆娘与男人争吵?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抵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诡异好奇,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哭声,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人多高的芦苇,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步深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芦苇荡深处,空气变得湿冷而沉重,带着一股子水草腐烂的腥气,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哭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压抑,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堵住了喉咙,又像是从极深极深的地下,被硬生生挤压出来的绝望呜咽。小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要冲破肋骨的束缚。她拨开最后一丛芦苇,眼前的景象让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直透肺腑,带着冰冷的绝望!
就在一片被芦苇环绕的死寂水洼边,一个穿着一身灰白色土布衣服的女人,正背对着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的肩膀微微塌陷,勾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伤。那哭声,正是从她身上发出的。不是那种放声大哭的宣泄,而是极力压抑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渗骨的冰凉,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小娟的眼睛倏地瞪圆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头皮瞬间炸开,汗毛倒竖!
那女人……没有头!
肩膀上方,本该是头颅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一段同样灰白色、粗布的衣领,突兀地立在那里,衣领上方,是空无一物的空气!那无头的灰白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面朝”了小娟的方向。那双苍白的手,在脖颈上方那片虚无的空气里徒劳地抓挠着,动作显得更加焦躁和绝望,仿佛在寻找着某种失落的、至关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