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心脏瞬间缩成一团。她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冲到了窗边,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惨淡的晨光,带着一股湿冷的潮气涌了进来,混合着水草的腐臭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村西头的芦苇荡。
时间,仿佛在这凝固了。
整个芦苇荡深处,那片水洼边,一个本该被沉入水底、被淤泥永远掩埋的东西,赫然矗立在那里!它湿淋淋的,深绿色的水苔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紧紧贴在冰冷的表面。浑浊的塘水,裹挟着几根腐烂发黑的水草,正沿着粗粝的表面,一道一道地往下淌,在干燥的泥土上洇开一滩滩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像极了凝固的血迹。最刺眼的是,几根金黄色的、尚未完全干透的芦苇杆,就那么突兀地、死死地嵌在它的顶部!仿佛它昨夜从未离开,只是去那幽深的水底走了一遭,带着满身的淤泥、水草和……芦苇杆,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带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嘲弄,以及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宣告。
整个村子都被那声尖叫惊醒了。人们像受惊的蚂蚁,纷纷从各自的土屋里钻出来,聚集在芦苇荡的边缘,却没人敢靠近中心一步。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湿淋淋的东西,看到了那刺眼的芦苇杆。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惊惶、恐惧和难以置信。男人们脸色铁青,嘴唇抿得死紧,眼神躲闪。女人们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或者紧紧抱住身边的孩子,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地响起,汇成一片绝望的呜咽。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塘底的腥臭,仿佛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小娟浑身冰冷,手脚麻木,扶着窗框才勉强站稳。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这湿漉漉的东西,这死寂的场面,比昨夜看到的任何景象都要恐怖百倍。它无声地宣告着:躲不掉,藏不住,沉下去的东西,注定会浮上来,带着无尽的怨恨和诅咒。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恐惧顶点,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嘶啦……嘶啦……像是粗糙的麻布在缓慢地摩擦着同样粗糙的石头表面,又像是某种被撕裂的血肉发出的声音。小娟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聚焦到那东西之上!
不知何时,就在那湿漉漉、沾着水草和淤泥的东西顶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影。正是昨天那个穿着灰白土布衣服的女人!这一次,她不再背对着众人。她侧坐着,身形依旧单薄,像一张被风吹得随时会飘走的纸。她的“脸”……不,那不能称之为脸。她的脖颈断口处,不再是空无一物。此刻,她正低着头,双手以一种极其专注、极其诡异的姿态,在脖颈上方忙碌着。
她的左手,捧着一个东西。一个……头颅?那头颅的脸被长长的、湿漉漉的黑色头发遮挡着大半,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皮肤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带着水锈的灰白色。而她的右手,正捏着一根细长的、闪着寒光的缝衣针!针鼻里穿着一条同样灰白色、粗劣的麻线!那“嘶啦……嘶啦……”的声音,正是针线穿过某种东西时发出的摩擦声!她在缝!她在把自己的头颅,往那空荡荡的脖颈断口上缝合!针尖每一次刺入,每一次拉出,动作都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和僵硬,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