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这个肮脏污秽的马厩里,像一个真正的、濒死的痨病鬼一样铲着马粪?
前世关于谢无羁的种种传闻碎片般涌入脑海。他是前朝某个获罪被灭门的勋贵之后?还是某个流落民间的皇室私生子?众说纷纭,唯一确定的是,他出身极其卑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的淤泥里爬出来的恶鬼,靠着难以想象的狠辣和心机,一步步爬到了权力的巅峰。他崛起的关键节点,似乎就是在顾珩篡位后的第三年……一场针对顾珩的、几乎成功的刺杀……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之后,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仇人的仇人……或许……
“看什么看?”嘶哑、带着浓重痰音的低吼打断了我的思绪。谢无羁的眼神更加凶狠,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手中的铁锹微微抬起,摆出了攻击的姿态。那铁锹的刃口虽然锈迹斑斑,但在他那充满爆发力的姿态下,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威胁。
我迅速垂下眼睑,掩去所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弯腰捡起旁边另一把同样沉重破旧的铁锹,入手冰凉粗糙。我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走到他对面,对准那堆令人作呕的污秽,用力将铁锹插了进去。
粘稠、沉重、散发着恶臭的粪块被铲起,甩进藤筐。动作生疏而笨拙,这具身体显然从未做过如此粗重的活计,右肩胛骨下方的伤口被牵扯,又是一阵钻心的痛,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更难以忍受的是那股无处不在、几乎能熏晕人的恶臭。
谢无羁依旧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他似乎在评估,在揣测。半晌,他才重新开始动作,但每一次挥铲都伴随着更加剧烈的呛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的身体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沉重的劳作中缓慢流逝。汗水混合着污秽,浸透了破旧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折磨。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铁锹铲动粪草的声音、马匹偶尔的响鼻,以及谢无羁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污浊的空气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藤筐即将装满时,谢无羁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剧烈地佝偻下腰,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撑在冰冷的木柱上,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那咳嗽声不再是沉闷的呛咳,而是变成了尖锐、破碎的哨音,仿佛气管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蜡黄凹陷的脸颊滚落,砸在肮脏的地面上。痛苦几乎将他单薄的身体完全吞噬。
我停下动作,看着他。前世那个踏血而行的暴君身影,与眼前这个在污秽中痛苦挣扎、随时可能死去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割裂感。
他咳得几乎背过气去,指缝间似乎有暗红的血丝渗出。
犹豫只是一瞬。我放下铁锹,走到旁边一个积着浑浊雨水的大木桶边。桶沿挂着一个同样肮脏的破木瓢。我用瓢舀起一点浑浊的水,递到他面前。水在破瓢里晃荡,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子。
“喝点水。”我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无羁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睛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布满血丝,此刻更是充满了暴戾的猩红和极度的不信任。他像一头受伤的猛兽,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将我撕碎,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嗬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