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固执地举着那破瓢浑浊的水。瓢沿粗糙的木质纹理硌着我的手指。马厩里昏黄的光线从高窗斜射下来,在我和他之间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布满尘埃的光柱。光柱里,细小的浮尘无声地翻涌。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咳嗽声,还有马匹偶尔甩动尾巴驱赶苍蝇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他眼中那择人而噬的凶光,似乎被剧烈的痛苦和某种更深沉的疲惫冲淡了一丝。他死死盯着那瓢水,又猛地抬眼剐了我一下,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瓢,而是粗暴地一把打翻!
“啪!”
破木瓢脱手飞出,浑浊的脏水泼溅开来,弄湿了他破烂的裤脚,也溅湿了我的手背。水滴冰凉。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蜡黄的脸上因为这一下动作而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紧紧锁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和嘲弄。
我没有动,也没有去看被打翻的水瓢。只是慢慢收回了悬空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上面还残留着被泼溅的水滴带来的凉意。沉默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铁锹,握紧那粗糙冰冷的木柄,再次对准了那堆污秽。
铁锹插入粘稠粪草的声音,在死寂的马厩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无羁依旧靠在木柱上急促地喘息,死死盯着我沉默劳作的背影,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猩红血丝,如同燃烧的地狱之火。警惕和暴戾丝毫未减,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日子像被浸泡在浑浊的马尿里,缓慢、粘稠、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恶臭。编号“十七”成了我新的烙印,刻在这具卑微躯壳的每一寸骨头上。
白天是永无止境的苦役:清洗马厩,搬运沉重的草料桶,铡草,被暴躁的马匹踢踹,忍受监工恶毒的咒骂和随时可能落下的鞭子。夜里则蜷缩在稻草堆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刺骨的寒冷,还有右肩胛下那道在潮湿环境中迟迟不肯愈合的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和麻痒。
身体在迅速地适应这非人的折磨,原本属于明昭公主的细腻肌肤,很快被粗糙的茧子、细小的伤口和洗不掉的污垢覆盖。曾经保养得宜、能拨动琴弦的十指,如今指甲缝里永远嵌着黑泥,布满裂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牲口棚特有的腥臊。
然而,灵魂深处的火焰,那名为复仇的业火,却在这肮脏的泥淖中越烧越旺,成为支撑这副残破躯壳的唯一支柱。
我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蜘蛛,不动声色地编织着信息的网。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个从监工、巡逻卫兵、甚至偶尔路过的低级官吏口中漏出的只言片语。那些零碎的话语,如同散落在地的碎瓷片,被我小心翼翼地拾起、拼凑。
拼凑出的图景,让我的心沉入冰窟。
我重生了,但时间线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拨动了。此刻距离我坠楼身亡的惨剧,竟然还有整整三年!然而,本该属于我的命运轨迹,却已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