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脸上那僵硬的笑容终于松弛了几分，但眼神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惧阴影，却并未散去。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将合同塞进我手里，胡乱交待了几句水电开关的位置，便匆匆告辞，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时，还带着一种解脱般的仓惶。
厚重的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瞬间，无边的寂静如同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我彻底淹没。老房子特有的那种深入骨髓的静谧，沉重地压在耳膜上。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合着灰尘、腐朽木头和淡淡霉味的气息直冲肺腑。环顾四周，陌生的家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形态怪异的影子，仿佛蛰伏的活物。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从每一寸酸痛的肌肉里钻出来，啃噬着我的神经。我甩甩头，试图驱散小李那异常反应带来的不适感，以及心头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算了，便宜才是硬道理。我拖着行李箱，走向那间同样狭小的卧室。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被焦头烂额的新工作和这间老房子的琐碎填满。加班成了常态。深夜，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这间冰冷的公寓，唯一能带来些许慰藉的，就是打开所有灯，驱散一点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浴室，因为那面巨大镜子的存在，成了最明亮的地方。我渐渐习惯了在疲惫不堪时，站在镜子前，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唤醒一丝清醒。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像被生活吸干了灵魂。
直到那个普通的、累到麻木的午夜。
又是凌晨一点多。窗外死寂一片，连远处马路偶尔的车辆驶过声也消失了。我拧开冰冷的自来水，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不锈钢水池，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我机械地俯身，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冰凉刺骨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短暂的刺激。
就在我撑着洗手台边缘，甩掉脸上水珠，下意识抬眼看向镜子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镜中的倒影，那张苍白疲惫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在我完全甩掉水珠、眼皮自然眨动之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慢了一点点。
就那么零点几秒的延迟。
镜中我的眼皮，才缓缓地、沉重地合上，然后又睁开。
一股寒气，毫无预兆地从脚底板猛地窜起，沿着脊椎一路炸开，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冻结了。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加班加到眼花了！
我猛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诡异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再次睁开眼，我强迫自己死死盯住镜中的影像。
镜子里的人，也死死地盯着我。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疲惫不堪。我微微侧了侧头，镜中的影像同步侧头。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同样冰凉的脸颊皮肤，镜中人也做着完全相同的动作，指尖的位置分毫不差。
没有任何异常。
我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冷汗。肯定是错觉，是压力太大导致的神经敏感。我几乎是逃出了浴室，反手紧紧关上了那扇门，好像要把什么可怕的东西锁在里面。那一晚，客厅的灯亮了一整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