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门外,柳莺儿娇嗲得能掐出水的笑声,伴随着卫鞅低沉却清晰可辨的、带着一丝慵懒愉悦的回应,像淬了冰的针,猛地刺穿了门内死水般的寂静。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卫鞅率先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件家常的石青色直裰,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和一种久违的、真实的松弛感。

紧跟其后的柳莺儿,一身娇艳欲滴的桃红软烟罗衫子,衬得肌肤胜雪,鬓边斜簪一朵新摘的芍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半个身子几乎挂在卫鞅臂弯里,一手还刻意地扶着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姿态亲昵得刺眼,眼神扫过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

“夫人也在。”

卫鞅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平淡无波,如同看一件熟悉的摆设,随即又移开,落回臂弯里那抹鲜活的桃红上,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柳莺儿这才像刚瞧见我似的,扭着水蛇腰上前,敷衍地福了福身,声音拖得又娇又长:“给少夫人请安啦。”

那眼神里,哪有半分敬意?

卫鞅似乎被她的娇态取悦,低低笑出声来,带着一种纵容的亲昵。

伸手捏了捏柳莺儿粉嫩的脸颊,目光在她身上流连,那里面是许久未曾见到的、带着温度的欣赏。

他像是被这满室的“鲜活”感染,心情颇好,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的沉寂,一句带着狎昵调笑、如同淬毒冰锥的话,就那么轻飘飘地脱口而出:

“就你嘴刁会哄人。不过……”他顿了顿,那目光里的温度似乎也随着话锋冷却了几分,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寒的比较,“她哪有你这般新鲜有趣?”

“新鲜有趣”……

4

轰——!

脑中那根支撑了三年、早已布满裂痕的弦,在这一声轻佻的评语中,轰然崩断。

不是突如其来的背叛,而是经年累月的忽视、疲惫堆积成的冷漠、以及这赤裸裸的、将我视作陈旧摆设的轻贱。

在这一刻汇聚成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摇摇欲坠的堤坝。

积压的委屈、被岁月磨平的期待、连同最后一丝残存的自尊,化作燎原的火焰,席卷全身。

我猛地站起,带翻了身后沉重的梨木鼓凳。

“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满屋仆妇心惊胆战。

我谁也没看,目光死死钉在梳妆台那个紫檀木妆匣上。

那里面,装着一支玉簪。通体无瑕的羊脂白玉,簪头是精巧的并蒂莲苞。

那是及笄礼上,他亲手为我戴上,笑着说“莲开并蒂,永结同心”。

是我曾视若珍宝的信物,也是此刻最讽刺的见证!

指尖触及那冰冷的玉簪,眼前却猛地闪过那个夏夜。

他顶着满头红肿的包,咧着同样红肿的嘴,小心翼翼地把那颗染着紫黑汁水、沾着灰尘的“桑王”放进我张开的裙兜里。

少年明亮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欢喜和毫不掩饰的珍视:“子菀,快吃,甜不甜?”

那眼神里的光,炽热得能灼伤人。

与眼前这个搂着新欢、眼神疏离、评价我“无趣”的男人,重叠又撕裂,痛得人浑身发冷。

“卫鞅!”我抬起头,声音从未有过的嘶哑、冰冷,字字如淬火的刀锋,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直刺向他骤然惊愕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