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水声又起,这次带着节奏,三短一长,像求救又像暗号。林夏想起送餐软件里那个“别敲门”的备注,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她握住门把,指尖触到细小的鳞片——金属把手上覆着一层新生的鳞,冰凉、湿润,像鱼的侧线。
门开了一条缝,水却没有涌进来。走廊黑得发蓝,远处应急灯在水下打出一条条抖动的光带。林夏抬脚,鞋跟刚离开门槛,整层水面便轻轻一晃,像被风吻过的镜面。
她看见“自己”站在走廊尽头。
那女人——如果还能叫人的话——穿着她的黄马甲,帽檐压得很低,脚边漂着一只空外卖箱。女人抬头,脸仍是空白,却在眉心裂开一道竖口,露出里面一排细小的齿,像婴儿没长成的牙床。
女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林夏。那里没有起伏,像一块被水浸胀的木头。随后她转身,踩着水面往前走,每一步落下,脚底便荡开一圈涟漪,却没有脚印。
林夏跟上去。水越来越深,先是脚踝,再是小腿,最后没过腰际。水温却不再冷,反而带着体温般的暖,像回到母亲子宫。计时器的声音被水闷住,变得迟缓,数字跳成十二、十一……
走廊两侧是住户的门牌,被水泡得卷曲,像剥落的痂。有一扇门半开,里面传出一阵极轻的哼唱,旋律是林夏小时候学坏的摇篮曲。她侧头,看见婴儿床漂在房间中央,床上躺着一个透明水袋,水袋里蜷缩着小小的、未睁眼的自己。
女人停在走廊尽头,那里本该是墙,此刻却出现一道向下的楼梯,水沿阶流淌,发出低低的呜咽。女人先走,身体沉入水面以下,黄马甲漂上来,像一片被剥掉的壳。林夏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铁锈和海藻的味道——跟着潜下去。
水下的楼梯没有尽头,光线越来越暗,只剩计时器发出幽绿荧光。数字跳到七,林夏的耳膜开始疼,像有针从里面往外戳。她张嘴,水灌进来,却没有呛咳,反而尝到微甜的腥。鳃在指缝间完全张开,薄而透明,随水流开合。
第六级台阶,她踩到软物,低头看见一张脸——是那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带缠在脖子上,像水草。他的眼睛睁着,瞳孔里游动着银色小鱼。男人嘴唇蠕动,吐出一串气泡,林夏听见他在说:“替我上去……”气泡上升,破裂,变成一声遥远的叹息。
女人在前方停住,回身,空白脸忽然贴近。林夏看见那张脸内部有光,像一盏被水灌满的灯笼。光里映着一幅画面:最高楼顶层,雨停,阳光照在干裂的瓷砖上,一具穿黄马甲的干尸蜷缩在椅子里,手里攥着计时器,数字停在零。
女人伸手,指尖点在林夏胸口——那里,计时器隔着衣服贴在皮肤上,数字跳到三。
林夏忽然明白,倒计时不是时间,而是肺里剩余的空气。她张嘴,吐出最后一口气泡,水立刻灌满胸腔,却没有窒息,反而像回家。指缝间的鳃疯狂开合,水流带着氧,带着记忆,带着这座城市所有被遗忘的雨夜,一齐涌入。
数字跳到一。
女人笑了——没有嘴,却在整张空白脸上裂开一道弧。她伸手拥抱林夏,身体像冰雕遇热,瞬间化进水里,只留下那件黄马甲,轻轻罩在林夏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