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使指挥处设在尚方宫,有尚方宝剑的意思,是当今圣上特指给绣衣使的,就位于正宫门。
绣二是绣衣使者里最为八卦跳脱的,这会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兄弟们说路上遇见的黄毛小孩的事了。
和谢长意说了声后,身形一闪便没了人影。
谢长意住处在尚方宫后殿。
元盛守在外头,远远瞧见熟悉的高大身影,忙快跑迎上去,双手比划着:主子,可要沐浴?
面对天生有哑疾的元盛,一向面冷的谢长意,脸上不由褪去两分冷意,“嗯,去备水吧。”
元盛露出笑,赶忙跑去提水。
谢长意将金龙杖剑置于架上,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解下大氅,又褪去蟒袍,只着白色中衣,可见挺拔有力身躯。
很快元盛便将热水提来,他是个天生力大的,左右手各提了满满一大桶热水。
浴堂就设在寝屋外间,元盛跑了两趟,手脚麻利将热水倒入浴桶,出来朝谢长意指了指浴堂方向,意思是热水备好了。
又将手里两个大木桶放于门外,回身,谢长意已经进了浴堂,浴堂门口放着一套换下来的中衣。
元盛将他换下的脏衣裳,一一放入圈口用金线缠着的黑色竹筐。
见着大氅上染了血迹,知晓谢长意不会再穿,便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提起竹筐,关门离去。
浴堂内,谢长意坐于浴桶,头向后仰着,露出修长白皙脖颈,凸出的喉结异常明显。
忽而,他整个人一点点下滑,直至整个人没入水中。
眼前浮现一片血色,哭喊声,刀剑入肉的声音响彻耳畔,还有外祖父那一声复一声的:“阿瑾,活下去”。
“呼!”
谢长意睁开双眼的同时,人也猛地浮出水面,热水溅了一地。
如玉面庞带着水渍,薄唇微抿,眼睛许是方才入水的缘故,此刻有些红。
饶是如此,男人面色一如既往地的瞧不出情绪,只有那结实胸膛起伏的弧度,昭示着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元盛在门外听着声响,等了片刻才敲了敲门。
房门被人从里边打开。
谢长意已经穿戴整齐,是和之前换下来的同样式五爪金龙蟒袍,没有披大氅。
头发已经被他用内力烘干,这会用玉笄随意束于脑后。
元盛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有余的主子,比划着问:主子,可要用膳?”
然而,没得到面前之人回应。
元盛以为谢长意没看清,就又比划了一次。
“哑奴,出宫去吧。”男人忽而开口。
元盛怔愣,随即红了眼,连连摇头,双手飞速比划。
元盛原先不叫元盛,天生患有哑疾的他一岁多便被爹娘扔在乞丐堆,是老乞丐将他养到八岁。
哑奴,便是老乞丐给他取的名儿。
“还记得十四年前,我们初到北境,你比划过什么吗?”
元盛还是摇头,又要比划,谢长意已经按下他的手,继而自己比划起来。
谢长意因着元盛,看得懂手语,也自会比划。
‘等我长大了,有了银钱,就在这娶妻生子’!
其实后面还有,‘也姓谢’。
“所以,谢元盛。”谢长意放下手,向来看不出情绪的面容此刻透着认真,“出宫去吧,换个名字,娶妻生子,安度一生。”
元盛眼泪已经流出来了,他头摇得更急,但比划得很慢很认真:哑奴,陪着主子。
谢长意看他半晌,随后似轻叹一声,又似什么都没有。
“你既不愿,此事便先不提,往后有了喜欢的姑娘,记得告知于我。”
“走吧,用膳去。”说罢,先一步往外走。
谢长意只是怕,谢长意亦会怕。
他怕自己护不住哑奴,怕哑奴也会死,怕大仇不得报。
元盛立即破涕为笑,开心小跑着跟上去。
那是刚到北境那会儿,自己看见一家三口从面前路过,就笑着和主子比划了,没想到这事过去这么久主子还记得。
他那会儿看出来了,主子是存了死志的。
元盛看着面前男人高大背影,已不再是当初还要自己保护的小萝卜头,龇着牙笑。
他知道,主子只是怕他丢了性命,可他半点不怕。
可当初若不是老爷,他这条贱命,早就没了。
—
忙活大半日下来,饶是打小操劳惯了的半两,这会也觉累得不行,手心更是起了好几个水泡。
甘草一双手早已泡得发白,衬着偏黄肤色更为明显,不时捶打着后腰。
阿杏相对两人要好上一些,她负责整理折叠衣物,是手上轻省活,就是一直站着,脚底板这会也泛着疼意。
下等宫女十人一个大通铺,三人被分到了一起。
这会甘草正给半两挑水泡,阿杏在一旁给掌着油灯。
见半两面不改色,好似半点不觉得疼,阿杏好奇问:“半两,你不觉得疼吗?”
看着从针孔里冒着水的水泡,半两小脑袋摇了摇。
疼痛和寒冷,她最是能忍了,也早已习惯。
水泡里的水都被甘草挤了出来,半两和对方小声道了谢。
甘草摆摆手,挑个水泡而已,又说:“明日你用布条缠着手,就不怕再磨着了。”
半两杏眼一亮,随即重重点头,“谢谢甘草!”
翌日,天儿还漆黑着钟声便响了,半两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向习惯早起的她,都觉得没睡够眼睛酸涩异常。
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往窗户看了眼,外头还是黑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看了眼手心水泡,比昨夜好上一些了。
有年长的宫女见她还窝在被子里,出声提醒,“快些吧,迟了可是没早食的。”
不是因为被抢光,而是作为迟到的惩罚。
想到早膳,半两麻溜起床。
洗漱生活等一应用具是昨日和甘草借了十个铜板买的,等对月发了月俸再还给对方。
用竹刷刷了牙,又听甘草说的,用布条将手缠了起来,这才快跑去用早膳。
等上值打水的时候,手果然没那么疼了,半两忍不住抿唇笑了下,想着等用了午膳再找布条给多缠上一圈。
这会天还是黑的,火盆子每隔一段距离放了一个,并不明亮,半两刚打上来小半桶水,转身没看清,和一个同样负责打水的宫女撞上了。
对方提的整整一桶水,这一撞,两人衣裳鞋子都湿了。
那宫女本就因为起迟了没能吃上早食而不满,现下衣裳鞋子又给弄湿了,贴着皮肤好个透心凉。
当即怒火中烧,把木桶往地上一摔,伸手就去推半两,“好你个侏儒,你故意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