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半两小小一个,宫女又是干惯了重活计的,半两被这一推直接往后摔去。

木桶也倒了,水流在地面将她后背衣裳全数浸湿,忍不住狠狠打了个颤。

那宫女一推后仍不解气,弯下身抬起手就泄愤似的往半两身上招呼。

半两一连被重重砸了好几掌,不吭声,也不反抗,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任由宫女打着。

只是眼泪早已汹涌。

边上宫女太监没一个吱声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干自己的活。

甘草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眼,见是半两被打,立马扔下手里衣裳跑过去。

“住手!”甘草一把拉开宫女。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来拦人了,大抵是看在同乡情谊,也许是看半两瘦瘦小小起了怜悯之心,又许是初见半两时,对方的惨样太过惊心。

此处动静很快引来了蓉姑,蓉姑厉喝:“干什么!”

宫女将甘草推开,又指着半两,“蓉姑姑,是这个侏儒,她故意将水往奴婢身上泼!”

蓉姑看她一眼,又看向蜷缩在地上,默不吭声的瘦小一团,冷声道:“她泼你,你打她,两清。”

“都给我干活去,再闹事,禁食一日!”

宫女明显不服,却也不敢再闹,只能应了声“是”,又借着弯身去捡木桶的时候,朝半两恶狠狠瞪了眼。

呸!都进浣衣局了,还用香膏呢,毛都没长齐的骚蹄子!

见半两不再挨打,甘草松了口气,只是蓉姑还站在这,她也不敢去扶,朝还蜷缩在地的半两担忧看去一眼,也回去继续浆洗了。

蓉姑见人还不起,微微蹙了下眉,暗道不会给打坏了吧?

刚要招手让个小太监将人带下去,看看还能不能活,就见地上的人动了。

半两用湿了的衣袖胡乱抹了把眼泪,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对比王氏多年来的打骂,宫女这点打,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只北边的冷和江南的冷果然不一样,江南的冷,衣裳湿了还能忍一忍,现下,半两觉着身子都开始发僵了,牙关更是止不住的打颤。

这会也只能忍着,垂着脑袋朝蓉姑小声道了谢,拿起脚边的木桶就要继续去打水。

蓉姑开口叫住了她,“去换身衣裳。”

半两惊讶抬头,睁着湿漉漉杏眼,看起来可怜又呆愣。

似反应过来不能够,又低连忙下头去。

蓉姑不知怎的,将眼前画面与十几年前遇到的那只猫儿重合。

那只猫儿也似这般,不知是被雨淋湿了毛发,还是在别处受了委屈,就这般呆呆站在自己面前。

可惜,喂了它一顿就再也没见过了,或许是死在这深宫中哪个角落了吧。

就像这看起来不大聪明的宫女,说不定哪天也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这偌大皇宫啊,哪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蓉姑收回思绪,见人还傻杵在自己面前,皱眉道:“怎的,想直接病死?这儿可没人给你收尸!”

语气依旧算不上好。

半两又打了个颤,乖乖道谢后跑着回了寝舍。

衣裳鞋袜拢共就发了两套,原先穿的那套在进宫后就给收走了,说是不许外带衣物,要想有多余衣物只能花钱买。

好在半两昨夜是穿另一套干净衣裳睡觉的,起床又换回了脏衣裳,这会不至于没了衣裳置换。

只是还没时间给她改成合适尺寸,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风直往里钻,但也是暖和的,比以往的每个冬日都要暖和。

快速换好衣裳,又将换下来的湿衣裳鞋袜晾好,这才快跑着回去干活。

正午有一刻钟的时间用午膳。

阿杏听甘草说了早间的事,一脸同情看着半两,随即将碗里的肉夹了一块到半两碗里。

说:“多吃点,长高个,打回去。”

这点甘草认同,若是半两和自己一般高,那宫女哪敢动手。

忽然,半两冒出一句,“我不是侏儒。”

这是在说早间宫女说她是侏儒的事儿呢。

甘草和阿杏对视一眼,噗嗤笑了。

阿杏笑着点头:“嗯嗯,你只是还没长开,所以多吃点。”

甘草笑后想说:这话就应该在当下甩回去,再给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不过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多少摸清了半两的性子。

爱哭,怯懦,胆小,怕黑。

这会说这个,怕也只是单纯说自己不是侏儒,而不是反击的意思。

半两吃饭慢,堪堪在钟声响起前才放下碗筷,也来不及洗,快跑着去上值了。

不多时,负责送各宫脏衣物的宫女太监,拉着十好几大板车来了。

板车上放着各式大竹筐,象征着不同的身份,还有专门的板车。

竹筐里都放满了衣物,半两也被叫去帮忙搬卸。

瞧见这么个小孩,负责运送的宫女太监也没太惊讶好奇,在宫里最不能有的就是好奇心,不会害死猫,但会害死人。

半两和人合力抬了个大竹筐回来后,刚要抬起一个筐口用金线缠了一圈的黑色竹筐,就被人给拦下了。

“慢着慢着,这不用你,你上那边去。”太监将半两赶走,又喊了个壮点的太监,两人一起抬起竹筐。

这可是那位煞神的衣物,若是一个不小心,他们能有几个脑袋够那位砍的。

若是直接砍了也好,就怕.......

想到听说的绣衣使折磨人的手段,太监猛地打了个颤,又将竹筐抓紧了些。

日落天黑,众人下了值结束一天的活计,半两终于有时间改衣裳了。

早上弄湿的衣裳还没干,她先将身上的衣裳改了。

针线是和同屋宫女借的,答应对方等发了月俸就还。

甘草擦了身子,便早早睡下了。

阿杏还不困,她不会女红,这会就趴在床铺瞧着半两忙活。

见半两一会拿着衣裳在身上比划,一会拿起剪刀“咔咔”剪,不由感叹:“半两你真厉害。”

又道:“往后我有要改的衣裳,你也帮我改吧。”

“好呀。”半两动作不停。

眼见她将衣裳裁去一半有余,阿杏不由出声提醒,“诶,你这要不要留宽些,万一长个了,到时岂不是不合身了?”

也就半两脑子转得不快,若是甘草没睡着,肯定会说:什么叫万一,多伤人心。

半两听后手上动作一顿,脑袋低下去,软糯嗓音也轻了几分,“不用的,这样就正好。”

衣裳紧了不会漏风,穿起来才更暖和。

而且自己应是长不了太快的,不然好吃好喝两个月也该长点个了。

“好吧。”阿杏没再说什么,就这么静静看着半两改衣裳。

半两脑袋反应不快,但做起针线活来又快又麻利,赶在熄灯前将衣裳改好。

灯一灭,室内漆黑不见五指,半两缩在被子里还是怕的,不过想到两侧分别躺着甘草和阿杏,便也没那么怕了,闭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