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夜路勿回头

王老五踩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往家挪时,酒葫芦里的烧刀子还剩小半瓶,晃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颤。

"五哥,等等我啊。"

女人的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软得像刚蒸好的糖糕。王老五的脚顿了顿,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这黑水河滩,除了芦苇就是淤泥,连野狗都绕着走,哪来的女人?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酒劲在喉咙里翻涌。是李翠花吧?那寡妇前阵子总往他这儿送烙饼,饼里掺着糖,甜得发腻。那天他蹲在门槛上啃饼,她站在院里摘豆角,说:"五哥,我家驴病了,想借你的用用。"他当时酒气正冲,把饼渣往地上一啐:"我驴金贵,怕你骑不惯。"她的脸当时就白了,像被霜打了的豆角。

"五哥,我脚崴了......"那声音又追上来,带着点哭腔,听得人心里发酥。

王老五的脖子像生了锈的合页,"嘎吱"转了半圈。

月光正好落在那人脸上——不,那不能叫脸。白得像涂了石灰,眼睛是两个黑窟窿,压根没有眼珠。脖子那儿歪得邪乎,像被人用脚碾过的芦苇,喉管处的血痂结成了硬壳,沾着几根水草。

"你回头了呀......"那东西笑了,声音突然尖得像磨菜刀,"我在这儿等了二十年,总算有人肯回头看我了......"

腥臭味猛地灌进鼻子,是河底腐烂的水草混着死鱼的味。王老五想喊,喉咙却像被淤泥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看见那东西的手垂下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正一点点朝他的脸抓过来。那手冰得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碰着他脸颊的瞬间,他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当年我男人勒死我时,我也这样看着他,"那东西凑到他耳边,声音黏糊糊的,"他也回头了,你猜怎么着?"

王老五的眼球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他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搭着根水草,绿油油的,还在微微蠕动。

第二天晌午,赵伯的孙子在河滩上放羊时,看见芦苇丛里露着只黑布鞋。他喊了声"五爷爷",没动静。拨开芦苇走过去,腿一软就瘫在地上——王老五趴在淤泥里,脑袋拧成了麻花,后脑勺贴着后心,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印着个模糊的白影,像张被水泡烂的纸。

赵伯蹲在旁边抽旱烟,烟杆抖得像筛糠。"造孽啊......"他猛吸一口,烟锅里的火星亮得刺眼,"二十年前那接生婆,就是在这儿没的。"

那年头接生婆金贵,尤其是张婆子,手巧得很,再难生的娃经她手都能顺顺当当出来。可那天她给邻村的产妇接生,折腾到后半夜,产妇大出血没保住,娃也憋死了。产妇男人是个屠夫,红着眼抄起杀猪刀就冲张婆子来了:"你赔我婆娘!赔我娃!"

村里人说,那天晚上黑水河滩的哭声,半个村子都听得见。第二天有人发现张婆子的尸体时,她的脖子被拧成了麻花,怀里还揣着块没给娃戴上的长命锁。

"她死的时候,总喊'回头看看我',"赵伯的烟袋锅磕在石头上,火星溅起来,"谁回头,谁就得替她留在这儿......"

村主任让人在河滩立石碑时,特意请了石匠,把"回头是祸"四个字刻得入石三分。可石碑立起来的第三个月,邻村的二柱子就出事了。那小子刚娶了媳妇,仗着年轻气盛,说要给媳妇打只野兔子,半夜揣着猎枪闯了黑水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