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媳妇在滩上找到他的猎枪,枪托上沾着黑泥,泥里掺着几根白头发。二柱子人没了,有人说夜里过滩,能听见芦苇丛里有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一遍遍喊:"翠兰,你回头看看我啊......"
王老五的坟堆在河滩边上,没立碑。他媳妇烧纸时总念叨:"你说你逞那强干啥?老人们的话,听一句能死啊?"纸灰被风吹起来,飘向黑水河中央,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
有回我夜里路过那儿,听见芦苇丛里有细碎的声响。手电筒扫过去,看见个白影蹲在王老五的坟前,正用手扒拉坟头的土。那影子的脖子歪歪扭扭的,听见动静猛地回头——我这辈了都忘不了那张脸,白得像纸,两个黑窟窿直勾勾地盯着我,嘴里还叼着根芦苇。
我连滚带爬地跑回家,缩在被窝里抖了一夜。第二天再去看,坟头被扒出个洞,里面的棺材盖翻在一边,空荡荡的,只有只黑布鞋掉在泥里,鞋口朝着黑水河的方向。
赵伯说,那是王老五的魂被勾走了,跟着张婆子在河滩上走夜路呢。"你说这人啊,"他望着黑水河叹口气,"有时候犟脾气上来,连阎王爷都拉不住。"
现在黑水河滩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就"沙沙"响,像有人在里面走路。村里的小孩要是哭闹,大人就吓唬:"再哭,让黑水河滩的白影子把你拖去当伴儿!"哭声准保戛然而止。
只有李翠花还总往滩边去。她挎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两三个白面馒头,蹲在石碑前,一边掰馒头一边说:"五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你别怨我,那天夜里我压根没去河滩......"
二、嫁衣
李娟咽气那天,樟木箱里的红嫁衣还带着线头。她娘摸着那凤凰的翅膀,指腹蹭过金线绣的尾羽,眼泪"啪嗒"掉在布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傻闺女,"她娘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张家小子有啥好?值得你熬三个通宵绣这衣裳......"
李娟定亲那天,红帖上的"张"字写得龙飞凤舞。她拿着红帖在油灯下看了半宿,说:"娘,你看这'张'字,多像展翅的鸟。"她娘当时就叹了口气——那张家小子是镇上的秀才,听说在城里早有了相好的,可李娟像被灌了迷魂汤,非他不嫁。
为了赶这嫁衣,李娟的指尖扎满了针眼,像撒了把红豆。有天夜里她娘起夜,看见她对着油灯发呆,手里的绣花针悬在布面上,眼泪滴在凤凰的眼睛上。"娟儿,咋了?"她娘问。李娟慌忙擦了擦脸:"没事娘,就是针扎着手了。"
可第二天,她娘在她枕头底下发现块撕碎的帕子,上面绣着半个"张"字,被眼泪泡得发皱。
李娟走得急,上吐下泻,三天就没了气。咽气前她抓着她娘的手,指节白得像纸,想说什么,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她娘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她气若游丝地说:"娘,把嫁衣......烧了......"
可李木匠舍不得。他蹲在樟木箱前,摸着那凤凰的眼睛——那是用鸽血调的颜料,红得发亮,像活的一样。"咱闺女的心血,"他烟袋锅敲得桌子响,"烧了怪可惜的。"他锁箱子时,听见箱底传来"窸窣"声,像老鼠在啃东西,当时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