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天夜里,柴房着火了。人们从火堆里拖出两具尸体,一具是疯媳妇,另一具没人认得出,穿着件烧得半焦的红嫁衣,手里攥着根金线,线头上还沾着块没烧完的布,上面绣着半个"张"字。

李娟的坟在乱葬岗边上,没立碑。她娘每年清明都去烧纸,总带着块红布,在坟前摆成嫁衣的样子。"娟儿,娘给你送嫁衣来了,"老太太摸着布哭,"这回啊,没人跟你抢了......"

风吹过坟头的野草,"沙沙"地响,像有人在里面穿针引线。

三、老井

靠山屯的老井开始冒腥气那天,张奶奶的哮喘刚好利索。她拄着枣木拐杖挪到井边时,青石沿上的凹槽里积着层黑泥,用指甲盖抠开,泥里裹着几根长发,黑得发蓝,像浸过靛蓝的棉线。

"秀莲妹子要出来了......"张奶奶的咳嗽声像破风箱,咳得腰都弯了,"她死的时候,头发长到脚踝,被井水浸得发胀,缠了我满脚脖子......"

五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张奶奶是最后一个见秀莲的人。

那天的雨下得邪乎,砸在井轱辘上"咚咚"响,像有人在里面敲鼓。秀莲揣着个蓝布包,浑身湿透地站在井边,辫子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溪流。"嫂子,我爹娘要把我沉塘......"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油灯,"他们说我败坏门风......"

张奶奶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窝头,说:"你快跑,往山里跑,别回头。"她转身回家拿油纸包时,就听见井里传来"扑通"一声,闷得像砸了块石头。

等她喊人来捞,秀莲的头发已经缠在井轱辘上,像团浸了血的水草。那蓝布包漂在水面上,里面是只银镯子,货郎给的定情物,上面还刻着个"秀"字。

现在井里的哭声越来越清楚了。先是王二家的小子,打水时听见井里说"手冷",第二天就发了高烧,浑身长满黑疮,疮里挤出来的脓水带着股井水味。那小子迷迷糊糊地喊:"别拉我,我不下去......"

接着是李寡妇。她男人死得早,夜里总去井边洗衣,说井水凉,洗得干净。有天半夜,她儿媳妇听见井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披衣出去看,只见李寡妇站在井台上,手伸在井里,像是在捞什么。"娘,你干啥呢?"儿媳妇喊了声。李寡妇猛地回头,眼睛白得吓人:"秀莲妹子说她冷,我给她送件衣裳......"

第二天李寡妇就疯了,整天抱着井绳喊"别拉我",力气大得像头牛,三个汉子都按不住。

村主任是个年轻人,不信这些。他拍着胸脯说:"肯定是有人在搞鬼!"让人找来两个后生,下井清淤。

麻绳刚放下去三丈,井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上面的人赶紧往上拉,拉到一半就拉不动了,绳子那头沉得像坠了块石头。几个壮劳力一起使劲,总算把人拽了上来——两个后生的脚踝上缠着黑发,勒得皮肉外翻,像被什么东西啃过,血顺着裤管往下淌。

"井底下有东西......"其中一个断气前瞪着眼,眼球突出,"没脸......全是头发......"

风水先生来的那天,井里的水突然变成了红的,像掺了血。他往井里扔了枚铜钱,铜钱沉下去,水面浮起一层泡沫,白花花的,像女人的唾沫。"她不是要出来,"先生的罗盘转得像疯了,指针指着井口抖个不停,"她是饿了——这井里的水,早就成了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