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江东…清暑殿，广寒宫……这视野，这气魄！
这真的是眼前这个衣衫破旧、在市井卖泥偶的小童所写？
裴南苇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崔岘，仿佛要穿透他那张稚嫩天真的脸孔，看清其下的真相。
崔岘适时地低下头，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一副被“大人物”吓到的模样。
“这诗……是你写的？”裴南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崔岘抬起头，眼神清澈无辜，用力地点了点：“嗯！
我……我瞎想的。
就是觉得……云和雨是一对儿，雪和风也像……天上有大房子（广寒宫），地上也有凉快的大屋子（清暑殿）……”他故意用孩童最朴素的、近乎“望文生义”的语言来解释，更增添了几分“神童”未经雕琢的惊艳感。
裴南苇沉默了，捏着那张沾着泥点的草纸，指尖微微用力。
市井的喧嚣仿佛在她周身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份郑重：“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我叫崔岘，河西村的。”崔岘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
裴南苇点了点头，将那张草纸仔细收好，然后示意丫鬟付钱。
丫鬟递过一枚小巧的银角子，足值百文。
王氏在一旁看得手足无措，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太多了……”
“拿着吧，”裴南苇目光依旧停留在崔岘身上，带着深意，“这泥偶有趣，这诗……更有趣。”她最后深深看了崔岘一眼，才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转身离去，那烟霞色的披帛在阳光下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
崔岘握紧了那枚带着少女掌心微温的银角子，小脸上依旧保持着懵懂，心底却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汹涌澎湃。
第一步，“神童”的饵，已精准地投向了最关键的鱼。
3
裴家的垂青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三日后，一辆挂着裴府标识的青布马车就停在了河西村崔家那摇摇欲坠的篱笆院外。
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态度还算客气，却带着世家仆役骨子里的矜持，说明来意：裴家小姐赏识崔岘的“灵慧”，特请小公子入府陪伴小姐读书。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小小的河西村。
当崔岘穿着祖母连夜浆洗缝补好的最体面衣服，跟着裴府管家登上马车时，赵婶正端着一盆脏水站在自家门口，那张刻薄的脸上混杂着惊愕、嫉妒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嘴巴张了张，最终一个字也没能骂出来，只死死盯着那辆远去的马车，浑浊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马车辚辚驶入南阳城，穿过繁华街市，最终停在一座气象森严的府邸前。
朱漆大门，兽首衔环，门楣上高悬的“大学士府”金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权势与清贵。
崔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挺直了小小的脊背，跟着管家步入这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充满机遇的天地。
裴府的书斋，名曰“抱朴轩”，窗外修竹掩映，室内墨香氤氲。
裴南苇端坐于书案后，手执一卷书，气质沉静。
她并未多言，只将一册《千字文》推到崔岘面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