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大齐皇宫不似以往的风光和煦,反而乌云密布。
李元昭站在宣政殿上,平时挺得直直的脊背罕见的微微弯着。
龙椅上的父皇一改往日的慈爱和煦,此刻正面色阴沉的看着她。
徐公公手中拿着圣旨,正一字一句宣判她的罪过。
“镇国长公主李元昭,鸠占鹊巢,罔顾圣恩,构陷储君,骄纵妄为,干预朝政……即日起废为庶人,逐出宫闱,永不得入宫!”
李元昭双膝跪地,身躯微微发抖:“父皇!儿臣知错,求父皇开恩,看着多年养育之情的份上……”
没等她辩解完,帝王的怒喝声已经传来,“拖出去!”
立刻有侍卫上前,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拖了出去,丢在了宫门外。
朱红色的宫门在眼前重重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
朱雀大街上,昔日对她谄媚逢迎的官员们指指点点。
“女子干政,活该如此!”
“不过是个野种,也配觊觎大位!痴心妄想!”
“听说她还想当皇太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元昭举目四望,才发现,如今整个天下,都容不下她。
她无处可去,只能孤身一人蜷缩在城东的破庙里。
冰冷的雨水从残破的屋顶滴落,顺着她散乱的鬓发滑落,砸在她干裂的唇上。
三日未曾用膳,饥饿像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含元殿为她庆生的宴会上。
满桌奇珍异宝、珍馐美味,西域进贡的葡萄和蜜瓜堆成了小山。
而她毫无食欲,只挑了块冰镇的荔枝。
“哟,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吗?”
李元昭饿的已经发昏,浑身无力的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只见李元舒一袭胭脂红绣裙,被一群公子簇拥着站在庙门口。
云鬓金簪、锦衣华服,与这破庙的肮脏潮湿格格不入。
“整个皇城都在传,皇姐在此处与野狗争食呢……”
李元舒掩唇轻笑,“我原是不信的,毕竟皇姐从前连吃穿用度都要进贡之物,怎会瞧得上残羹冷炙?”
她顿了顿,眼中露出一抹嘲讽的讥笑,“没想到竟是真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元昭的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指节泛白。
她认得那些人,有崔相的儿子崔九郎,有昔日对她卑躬屈膝的户部侍郎家的贾公子,有曾得罪她被罚在宫门外跪足三日的徐郡公之子徐世子……
如今他们,看样子是专门来看她的笑话的。
李元舒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女立即捧出一个食盒。
“昨日宴会剩下的芙蓉酥,皇姐尝尝?”
李元昭捏起手绢,裹住一块芙蓉酥,十分嫌恶的朝她扔了过来。
“赏你的!”
点心滚落进泥水中,油亮的酥皮瞬间被黑泥浸透。
李元昭看着那块已经黑了的芙蓉酥,昔日对这类甜腻点心的厌恶荡然无存,只剩下五脏六腑烧起来的灼痛。
她真的太饿了,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捡。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点心时,一只锦靴狠狠踩了上去,将那芙蓉酥慢条斯理的碾成了泥。
李元昭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抬头看向那双锦靴的主人。
“皇姐。”李元舒慢条斯理的蹲下身,用绢子掩着口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快意。
“你看看你如今这个模样,真是可怜!”
周围的人立刻争先恐后地附和起来。
“对啊,长公主这样,怕是连我家养的的昆仑奴都不如呢。”
“竟比路边的野狗还要臭,真恶心……”
李元舒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颌,指甲深深扎进皮肉,逼得她抬起沾满泥污的脸。
“皇姐可还记得,当年你动辄给我和母妃脸色看的时候,是何等风光?”
李元舒凑近她,声音压低了些,却充满了怨毒,“你怎么没料到有一日,竟会沦为这个下场?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这破庙里苟延残喘!”
崔九郎凑上前,“殿下何必与这等贱婢废话?”
他忽然俯身,挑起李元昭的下巴,“不如让这罪奴学两声狗叫听听?叫得好,我便让小厮去端盘酱牛肉来,保准让你填饱肚子。”
李元昭胸中怒火翻腾,猛地用力扬起下巴,避开了那把带着侮辱意味的折扇。
李元舒在一旁看得兴起,“不如这样吧,本宫府上正缺个倒夜壶的丫头,皇姐若肯磕三个响头,这差事便赏你了。”
贾公子连忙接话,语气中满是谄媚,“公主,您真的抬举她了,这种贱奴,给您提鞋都不配!”
“依我看......”他突然变脸,眼神轻佻地在李元昭身上扫过,“还不如发卖到妓坊去,让万人践踏!”
李元昭下意识怒喝道,“放肆!”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是她身为长公主多年来沉淀下的气势,即便落魄至此,也未曾完全消散。
贾公子被她这眼神看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来由地害怕了一下。
可随即又反应过来,如今的李元昭不过是个被废黜的庶人,无权无势,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这一闪而过的害怕瞬间转化为暴怒,“还敢瞪我?你怕是忘了你如今是何身份了!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呢?来人,给我打,打得她听话为止!”
七八个恶仆一拥而上,正要动手。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够了。”
众人皆是一愣,愕然回头。
只见雨幕中,一袭月白锦袍的身影踏水而来,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李元昭顺着金线绣的鞋底往上望去,就见陈砚清俊美的面容在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哦,他现在已经不叫陈砚清,已被父皇赐了新名:李承稷。
承天受命,社稷永昌,多好的一个名字。
甚至回宫不过三日,就已经册封他为太子。
让她汲汲营营的前二十年,恍若个笑话。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慌忙跪倒一片,“参见太子殿下。”
李元舒脸上的错愕转瞬即逝,立刻换上一副娇俏的笑靥,提着裙摆快步迎上前去,“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陈砚清看也未看她,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圣旨只说的是废为庶人,可没说准许旁人折辱。”
李元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柔声道,“太子哥哥误会了,我只是看皇姐在此处受苦,好心来给她送些吃的罢了。”
陈砚清淡淡“嗯”了一声,“既如此,就算了,下次可不许这样。”
李元舒立刻乖顺地应着,“嗯,舒儿都听太子哥哥的。”
陈砚清的目光这才终于落在泥水中的李元昭身上。
她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身上穿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裙衫,模样狼狈至极。
谁还认得出来,这是之前那个天潢贵胄的长公主?
他语气淡漠,像是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话,“我可以给你个去处,但你需谨记,以后切不可再嚣张跋扈、为非作歹。”
李元昭看见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从泥水里爬起来,然后“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开始连连磕头。
额头撞在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音就像是远处传来的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
一声声的,似乎正敲在她的脊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