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草木清新之气被雨水冲得弥漫开来,一股子冷冽清香。阿月抬起眼,雨水顺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滑落,她静静看着他湿透的僧袍,“我无妨。”

怀玉显然未料到她如此回答,一时语塞,怔了片刻才道:“姑娘毕竟是女子……”

“女子”二字入耳,她唇角竟极淡地向上牵了一下,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转瞬即逝。怀玉呆怔住,这女子身上有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近乎残忍的直白。

她已举步踏上石阶,“那便同行。”

石阶缝隙里,新生的青苔在雨水的冲刷下绿得发暗。阿月垂眸,看着自己同样颜色深暗的衣角。

雨打伞面,如珠落玉盘,清脆盈耳。这声响落在她耳中,却莫名搅起一丝陌生的烦躁,像平静的湖底被投入一颗微小石子。

“为何叫我阿月。”她忽然问。

怀玉怔了怔,“那日姑娘重伤,贫僧问姑娘名讳,姑娘只模糊吐出一个‘月’字。”

他素来不近女色,此刻与她相近,耳尖红得透彻。

她惯于淋雨而行,伞笠无用。此番雨中却与人共执一伞,衣袂相接,步履相协。

平生不顾风雨,生平首度,雨声淅沥竟在伞外。

阿月静静瞧着他,死水一般的眸底,却似幽潭落雪。

夜色沉静得如同一块沁凉的墨玉。寒气无声无息地渗透着重光寺的每一寸砖瓦。

阿月旧伤发作,辗转难眠,最后索性披衣起身。

寒夜的空气带着刀锋般的清冽,她像一缕孤魂般,无声游弋在寂静的寺院回廊。不知不觉便踱到了灯火通明的大雄宝殿外。

怀玉今夜当值,守佛前长明灯不灭。大殿内,千百盏油灯静静燃烧,晕开一片暖金色的光域,将庄严肃穆的佛像映照得愈发慈悲。灯油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混合着沉檀悠远宁神的香气,在空旷的殿宇内低回萦绕。

阿月认出他的背影,没有进去,只是悄然隐在殿门旁一根粗大廊柱的阴影里,将自己融进夜色。

殿内,怀玉的身影在灯海中显得格外清寂。他手持长柄铜勺,正专注地为一盏盏油灯添油。他的动作极稳,极轻,跳跃的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阴影,也将他清俊的侧脸轮廓,拓印在身后巨大的佛像金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神圣而温暖的金边。

殿内温暖明亮,檀香袅袅;殿外,寒气侵骨,夜色浓稠如墨。一明一暗,一暖一寒,隔着一道无形的门槛,界限分明。

一阵穿堂风毫无预兆地卷过回廊,带着刺骨的寒意。阿月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肩胛骨微微瑟缩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却仿佛牵动了殿内人的感知。怀玉恰好添完最后一盏灯,放下铜勺。他并未回头张望,只是径直走向殿门旁放置经卷的木架,拿起自己叠放整齐、洗得有些发白的素色袈裟。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廊柱的阴影前,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伸出手,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松木清气的袈裟,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动作流畅得如同拂去落在肩头的一片枯叶,不带丝毫狎昵,只有一种沉静的、本能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