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描绘出她高挑瘦削的身形。在掌柜诧异的打量下,怀玉红着脸挑了一匹素净的月白细棉布,又比划着说了个大概。待裁缝量好,他抱着包裹严实的衣物匆匆离开。走到半途,又被街心喧闹的人群阻住脚步。
挤进人丛,原是宫墙根下新贴了皇榜。黄纸朱字,昭告天下:天子身中奇毒,危在旦夕,以高官厚禄延请天下名医,入宫解毒。
怀玉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低诵一声佛号,默默转身离开。心头却笼上一层说不清的阴翳。
行至山寺,阿月正卧在菩提树下候着他。这株圣树于她似有奇异的安抚之力,挨着它,总能沉沉睡去,眉宇间难得舒展。怀玉走近,她睡颜沉静,长睫在面庞上投下淡淡青影。心中那点阴翳悄然散去,不自觉含了笑,温声唤道:“阿月。”
她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眸中还残留着未醒的迷蒙水汽,她看他半晌,眼尾竟微微上挑,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怀玉,”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目光却清亮地落在他脸上,“前世,在这菩提树下,你我可曾见过?”
在寺中浸润久了,她也晓得些和尚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此刻存了心要戏弄这总是一本正经的和尚。怀玉却当真怔住,望着她唇边那抹罕见的浅笑,久久不能回神。
冬至那日,长安飘起细雪,如盐似絮,无声覆盖了青瓦石阶。怀玉从寺中斋堂提了食盒回来,放在桌案上。阿月瞥了一眼揭开盖子的食盒,冷冷一哼:“连冬饺都是素的。”
怀玉笑着摇头,盘坐下,拿起案头一卷书册。这张桌案早已被她霸占成了专属饭桌,他只好在角落一隅温书。
阿月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两只油纸包,她在他对面坐下,拆开纸包,露出两只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欲滴的烧鸡。
“这和尚庙管得你多年不能食荤,今日让你饱饱口福。”
他欲笑,却蹙起眉头:“佛门净地,茹荤腥是对神佛不敬。”
她却不以为意,“神佛在经卷中,在眼中,却不在你心中,有何好顾虑的。”她总是这般,话语直指人心。
怀玉一时语塞,转念间,手中绕了佛珠,闭目合掌,低声道:“阿弥陀佛,阿月,你……”
一阵奇异的温痒触感蓦然贴上他的手掌。那暖意如此直接,毫无阻隔地熨帖上来,直直浸入他猝不及防的心底。他倏然睁眼。
阿月不知何时已倾身靠近,额头轻轻抵着他微凉的掌。她的声音清冽冽的:“怀玉和尚,我懂你。”
她抬起头,目光望进他温润的眼底,“你不若还俗,我同你下山去。还了俗,你便可饮酒,可食肉,”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字字清晰,“还可娶妻……怀玉,还俗吧。”
僧舍里静得只剩下炭盆中偶尔爆裂的噼啪轻响。怀玉心中如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澜狂涌,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不至失态。
他看着她,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未能吐出。那目光清澈坦荡,无半分狎昵,却比任何旖旎情话更令他心慌意乱。
阿月眼中的微光,在他长久的沉默中,渐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