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
阿月僵直地坐在冰冷的榻上,睁着空洞的双眼,望向窗外沉凝的黑暗,看着它一点点被灰白的天光蚕食浸透。那光没有暖意,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无声覆盖了窗棂,也覆盖了她僵冷的躯体,将她和这漫长的一夜,一同浸没在黎明沉重的死水里。
蓦地想起菩提树下那个眉眼温和的僧人,天亮后,阿月起身,走进怀玉那间素净的僧舍。
彼时怀玉正伏案看书,门扉轻响,她已无声踏入。
他欲将案上那本《尉缭子》收起,阿月已近前,随手执起那本兵书翻看两眼,又放回原处。
怀玉面有难色:“阿月姑娘,男女有别,这……”
她抬眼看他,略带不解:“你是女子?”
怀玉被这一问噎住,面上腾起薄红,他摇头。
“那你有何顾虑。”
阿月径自在窗下那张旧蒲团上坐下,不再言语,只安静看着他——看他盘膝入定,看他研墨抄经,看他煮水烹茶。直至暮色四合,山寺钟声悠悠荡开,她才起身离去。
怀玉望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岂料夜里,他刚睡下,她竟不走正门,又如夜魅般从支起的木窗翻了进来。
月光入户,映壁生白,她支膝坐在他临窗的卧榻上,手中多了一坛不知何处得来的酒,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眸,此刻映着月色,竟流转出几分光亮。
许是月华滟滟流转,映得阿月眉眼都柔和几分,“请你喝酒。”她将酒坛递向他。
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怀玉瞬间屏息,心跳在寂静中擂鼓般清晰,分不清是因惊愕,或是别的什么。他回神,连忙下榻,合掌,是少有的慌乱:“阿弥陀佛,出家人持戒,不饮酒……”
阿月不再多言,拍开泥封,仰头便饮。清冽的酒液顺着她苍白的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一坛饮尽,她随意抹了下唇角,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溶溶月色里。
此后数日,阿月便如影子般缀在他身边,看他晨起撞响沉浑的铜钟,看他执帚清扫落叶满地的庭院,看他于禅房闭目打坐。怀玉初时窘迫,合着掌与她讲述寺规礼法。阿月却只是静静瞧着他,任他如何苦口婆心她自岿然不动。她目光无波,却非僧人坐修禅心,大彻大悟后的沉静,更似不晓七情六欲的茫然迟钝。
她定然不懂这形影不离落在旁人眼中是何意味,只固执跟着,怀玉无可奈何,念及她重伤初愈又来历成谜,终是心软,默许了她的存在。
山寺岁月悠长,不觉白露已至。秋风渐起,枝上树叶尚青,地下却已覆满一层。怀玉执帚清扫山路,阿月便倚在菩提树下闭目小憩,秋阳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只是倦意袭来,浅浅睡去。再睁眼时,石阶上已不见那青灰僧袍的身影。抬眼望去,他竟已独自走出老远。
“怀玉。”阿月皱了眉头,扬声唤他。
古山渺云,石阶绵延,那僧人闻声,驻足回望,唇边噙了笑,隔着漫漫长阶与飘零的落叶,合掌朝她遥遥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