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沈清菡。” 她轻声应答,耳尖微微发烫。这名字念在他口中,竟比晨露滴在荷心还要动听,让她想起幼时在荷塘边听的童谣。
伙计阿福端来热茶时,苏慕白已解下外衫,露出里面月白中衣,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墨兰,针脚虽简,却看得出是名家手法,花瓣边缘的飞白处理得极妙。他捧着茶盏暖手时,指腹摩挲着粗陶杯壁,目光又落回绣品上,忽然轻笑出声:“沈姑娘这荷花绣得再好,却少了几分生气。”
沈清菡眨了眨眼,长睫毛如蝶翼轻颤:“公子何出此言?”
“你看这荷叶柄。” 苏慕白伸手虚虚一折,指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雨中荷花,叶柄该向东南倾斜三寸,这是受风的方向;叶缘要带着被雨水压弯的弧度,最外沿那片花瓣,该因水汽重而微微下垂,露出里面的淡黄色花蕊。姑娘绣得太规整,像是画谱里的荷花,少了些自然的灵动感。” 他从行囊里取出方小巧的端砚,又借了沈清菡的狼毫笔,在宣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出一株雨中飘摇的荷花。墨色浓淡相宜,荷叶边缘特意晕开些许水痕,竟与她的绣品隐隐形成呼应,却更添几分野趣。
沈清菡看得痴了。她绣了十年荷花,看过无数次雨中荷塘,却从未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绣的荷总带着几分刻意的规整。苏慕白的笔尖在纸上游走,口中念着:“周邦彦说‘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那是晴荷的风骨。姑娘绣雨荷,该添几分‘卷舒开合任天真’的随性才好。” 他写字时食指微微弯曲,这与她握绣花针的姿势竟有几分相似。
雨声敲打着窗棂,像在为他的话伴奏。沈清菡看着纸上的墨荷,又看看他专注的侧脸 —— 他的睫毛很长,沾着未干的雨珠,说话时会轻轻颤动,阳光透过雨帘落在他发梢,泛着柔和的金光。她忽然觉得这连绵的雨季也不那么难熬了,母亲说女子刺绣绣的是心境,她此刻的心境,便如被雨水浸润的荷塘,悄悄冒起了甜丝丝的暖意。
雨停时,天边晕出淡淡的霞光,给黛瓦镶上金边。苏慕白将那幅墨荷仔细吹干,郑重地递给沈清菡:“聊表谢意。” 沈清菡接过时,指尖触到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温热的触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将画轴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她把画挂在绣庄最显眼的墙上,每日看几眼,连阿福都打趣:“姑娘这几日绣的荷花,像是活过来了,昨儿张夫人来看了,当即就定下了两幅。”
半月后的清晨,沈清菡正绣着一幅《听雨图》,画面上竹窗半开,雨滴落在芭蕉叶上,忽然闻到一阵甜香。抬头便见苏慕白站在门口,穿件干净的蓝布长衫,浆洗得有些发白,手里提着油纸包,晨光透过他身后的雨雾,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路过街角的‘闻香楼’,见新出炉的桂花糕,想着姑娘或许爱吃。” 他笑得有些腼腆,眼角细纹里盛着暖意,将油纸包放在桌上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绣线筐,连忙道歉。
沈清菡红着脸接过,糕点还带着余温,甜香混着他身上的墨香,在空气中漫开。她拿出一碟刚腌好的青梅递过去:“公子尝尝,自家腌的。” 原来苏慕白是济南府人,父亲曾是绣坊账房先生,母亲擅长苏绣,他自幼耳濡目染,虽不擅女红,却懂针法精妙。本想南下应考,谁知行至半途遇上战乱,盘缠被乱兵劫走,只得暂留镇上,在城隍庙旁租了间小屋,靠给人抄书度日。“等攒够路费,总要去试一试。” 他望着窗外的雨,眼中闪着光,“大丈夫总该做点实事,不能总困在笔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