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点一点黑透了。风在屯子狭窄的土道间打着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灯都不敢点得太亮,昏黄的光晕在窗纸后面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在自家那间四面透风的泥坯房里,像热锅上的蚂蚁。炕是冰凉的,灶膛里只有点死灰。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动静。没有脚步声,没有熟悉的咳嗽声。只有风,永不停歇地刮着,卷起雪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纸上,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急躁地挠。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每一刻都像一年那么长。窗外墨黑一片,估摸着早就过了子时。屯子里死寂得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陈老猎户还没回来!祖训像冰锥一样扎进脑子里——雪厚不钻林!入夜不出门!他破了戒!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冻得我牙齿咯咯打颤。
不行!不能等了!他是我爹!我猛地从冰冷的炕上窜起来,胡乱套上那件破得露棉絮的棉袄,抄起门后头那把劈柴用的、锈迹斑斑的斧头。冰冷的斧柄硌得手心发麻,却让我混乱的脑子有了一丝病态的清醒。我拔开门栓,一股子裹着雪沫子的寒风猛地灌进来,呛得我差点背过气去。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风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我一头扎进这片吃人的黑暗里。屯子里的土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老林子像一头蹲伏在黑暗尽头的巨大怪兽,张着白森森的巨口。我凭着记忆,朝着陈老猎户白天消失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去。雪没过膝盖,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冰冷的雪沫子钻进裤腿、鞋帮,瞬间化成刺骨的冰水。
林子里更黑,更静。参天的大树顶着厚厚的雪帽子,枝桠扭曲着伸向墨黑的天空,像无数僵死的鬼爪。风被林子挡住了些,可那死寂更让人窒息。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踩雪的咯吱声,在这片被冰雪封冻的坟墓里回荡,显得格外孤单和……突兀。
不知走了多久,腿肚子转筋,肺里像塞满了冰碴子,火辣辣地疼。就在我快要被绝望和寒冷吞噬的时候,脚下一绊,整个人“噗”地一声向前扑倒,狠狠摔进厚厚的雪壳子里,冰冷的雪沫子糊了一脸。
呸!我吐掉嘴里的雪,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在雪里胡乱撑了一下,指尖却猛地触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点皮革弹性的东西!**
不是木头!不是石头!
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头皮嗡地一下炸开!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双手疯狂地扒拉着那块地方的积雪。雪沫子飞溅,冰冷的雪水冻得手指麻木。指甲很快劈了,渗出血丝,混着雪水,又瞬间冻住。
雪被扒开,露出下面冻得硬邦邦的泥土。借着雪地反射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一张脸,猛地撞进我的视线!
是陈老猎户!
他半张脸埋在冻土里,露出的那半张,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青灰色,像冻透了的铁疙瘩,皮肤紧绷着,透着死气。眉毛、胡子、甚至眼睫毛上,都结满了细密的白霜。眼睛半睁着,瞳孔浑浊放大,凝固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绝望!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扭曲的弧度,像是在无声地嘶吼,又像是在嘲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