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过于明亮,照得人无所遁形。我抿了一口冰水,寒意直透胃底。手指在文件袋的硬质封面上缓缓摩挲,想象着他看到上面“离婚协议”几个黑色加粗大字时的表情。会是惊愕?慌乱?还是如释重负?
就在此刻,手包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市第一医院急诊科”。尖锐的铃声像一把锥子,猛地刺穿餐厅刻意营造的宁静氛围,邻座有人投来不悦的目光。
心脏毫无道理地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指尖划过屏幕,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好,请问是陈默先生的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语速极快,背景是嘈杂的喊叫声、轮子滚过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底噪,“这里是市一院急诊。陈默先生半小时前在中心广场附近,因突发意外被高空坠落的广告牌砸中,现已送入抢救室!情况危急,需要家属立刻签字!”
广告牌?砸中?抢救室?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耳膜上。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只剩下血液在太阳穴里轰鸣。那枚刺目的正红唇印,照片里他环在林薇腰上的手……混乱的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
“他……他人怎么样?”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颅脑损伤,有大量出血,正在紧急手术!请尽快过来!”护士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对了,现场还有一位林薇小姐,受了轻伤,惊吓过度,是她叫的救护车。据她说,陈先生是为了推开她,才被砸中的。”
“轰——”
最后一线支撑轰然倒塌。为了推开她?为了保护林薇?所以,连命都不要了?为了那个正红色的、年轻鲜活的生命?
那份沉甸甸的离婚协议,还被我死死攥在手里,硬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冰冷的嘲讽和一种灭顶的、被彻底碾碎的痛楚,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胸腔里激烈地撕扯、冲撞。我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地址。”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了千年的石头。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惨白的顶灯投下冰冷的光,将墙壁映照得如同停尸房。手术室上方,“手术中”三个猩红的字,像三只淌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林薇坐在走廊对面的蓝色塑料椅上,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士外套,大概是哪个医护人员的。她脸色惨白如纸,长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纤细的肩膀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看到我走近,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在照片里明媚动人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惧和未干的泪水。
“苏…苏晚姐…”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陈总他…他为了推开我…”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背上。
我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目光扫过她年轻的脸庞,那上面只有纯粹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心虚,没有躲闪,只有一种愚蠢的、无辜的惊惶。那份离婚协议还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手包里,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巨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