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生,”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的腥气,“你爹娘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是让我看着你活,不是看着你死!河里的东西……那东西……”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咽喉,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是猛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剧烈起伏。

他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我赶忙上前拍背,却被他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了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冰凉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记……记住我的话!”他喘息着,眼神里的恐惧浓得化不开,“规矩……就是命!谁破……谁死!”

他甩开我的手,剧烈地喘息着,再不看我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更加用力地擦拭那根船桨,仿佛要把木头擦穿,擦进骨头里去。油灯的火苗被他的动作带得疯狂摇曳,墙上他佝偻的身影也跟着扭曲、放大,如同一个沉默而暴怒的鬼魂。

后半夜,雨势小了些,但天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添死寂。我像只鬼影,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怀里揣着那只被捆得结结实实、只露出惊恐脑袋的芦花鸡。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也砸在我狂跳的心上。小莲家那点如豆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里微弱地摇曳着,像随时会熄灭的魂魄,成了我唯一的指引,也成了压垮我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河边,渡船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椁,静静漂浮在墨汁般的河水里。我解开缆绳,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我把鸡放到船尾,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绝望哀鸣,翅膀徒劳地扑腾着,细小的绒毛在阴冷的河风里飘散。我解下背上那个小小的、装着急救药品的木匣子,用麻绳仔细地绑在鸡身上。木匣子不大,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别叫了……求你了……”我低声哀求着那只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它叫得更凄厉了,那声音在死寂的雨夜里尖锐得瘆人,仿佛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我的神经。我咬着牙,心一横,猛地将船推出了岸。船身晃动着,离了岸,滑向那深不可测的黑暗河心。

船刚离岸不到一丈远,河水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了,平滑得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黑色玻璃。可就在这死水般的寂静中,我脚下的船板深处,却传来一阵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那声音……那声音就像是无数冰冷滑腻的指爪,正隔着薄薄的木板,在船底缓慢地、贪婪地抓挠着!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冻僵了。

我僵在船头,汗毛倒竖,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那抓挠声持续着,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耐心和恶意。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那恐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河水依旧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我强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拉动连接船尾的绳索。绳子绷紧了,那只鸡和木匣子被一点点拖回船边。我一把捞起它们,鸡的身体冰凉僵硬,小小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凝固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极致的恐惧,像是看见了地狱本身。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抱着这冰冷僵硬的“包裹”,像被无数恶鬼追赶着,跌跌撞撞冲上岸,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河边。背后,那条黑色的渡船在死寂的河面上轻轻摇晃,像一个无声嘲笑的巨大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