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爹打上盘尼西林后,烧竟然奇迹般地退了。消息像长了翅膀,拂过死气沉沉的村子,带来一丝虚假的、劫后余生的暖意。人们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下来,连空气都似乎没那么沉重了。小莲红肿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亮,她找到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水生哥,多亏了你……我爹,我爹缓过来了……”那感激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站不住脚。
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晚船底的抓挠声、芦花鸡凝固着极致恐惧的死状,像冰冷的毒蛇,日夜盘踞在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那暖意,虚假得如同冰面上的浮光。
暖意只维持了一天。第二天傍晚,血色的残阳像被泼洒在巨大的灰布上,浓稠得令人窒息。一个放牛娃连滚带爬地冲进村子,脸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皮,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河!河边!棺材!好多棺材!”
死水般的村子瞬间炸开了锅。男女老少,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跌跌撞撞涌向阴阳河边。我也在人群中,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失声,死寂像一块沉重的裹尸布,瞬间笼罩了整个河滩。
浑浊的河水翻滚着,浑浊的泥浆裹挟着七口棺材,正沉沉浮浮,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缓慢而坚定地漂向岸边!那些棺材,有的漆皮斑驳,露出朽烂的木头底色;有的还裹着湿透的、颜色诡异的旧布;有的甚至能看到粗大的、生满锈蚀的铁钉死死钉着棺盖。它们像一群从地狱深处归来的、沉默的士兵,带着浓烈的土腥味和无法言喻的腐朽气息,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恶意,直直地撞向人们的心窝!
“七……七口?”村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灰败如死人。他死死盯着河面,浑浊的老眼里翻滚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惊惧。周围的人群像被这数字狠狠抽了一鞭子,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河水拍打棺材和岸边泥地的“哗哗”声,单调而恐怖。
“完了……完了啊……”一个苍老得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声音哆嗦着响起,是村里的老寿星赵太爷,他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七口……七口棺材出水……那是……那是债主上门了……一个都跑不了……跑不了……”
恐惧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在人群中弥漫开来,浓稠得让人窒息。没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七口不祥的棺木,在血色的夕阳余晖中,带着千年水底淤泥的恶臭,被浑浊的河水,一口一口地“吐”在了岸边的烂泥滩上。它们歪歪斜斜地戳在那里,如同七根巨大的、指向苍穹的腐烂手指。
噩梦,从这七口棺材上岸的那一刻起,就再没停下过脚步。
先是王老栓家的黄牛。那是头正值壮年的好牲口,昨天傍晚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王老栓婆娘凄厉的哭嚎就撕裂了清晨的死寂。人们围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有人当场弯腰吐了出来。那头健壮的黄牛倒在牛棚里,身体诡异地瘪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裹着骨架。最可怖的是牛头,那双曾经温顺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几乎要爆裂出来,死死盯着棚顶的某处,凝固着无法想象的恐惧。牛嘴里塞满了湿漉漉的、带着浓烈腥臭味的黑色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