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东西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陈伯身上衰败腐朽的气息。借着昏暗摇曳的油灯光,我看清了——那是一枚铜钱。不是普通的铜钱,它比常见的铜钱大上一圈,边缘极厚,布满深绿色的、带着水腥味的厚重铜锈,几乎完全覆盖了钱身。钱体冰冷刺骨,仿佛刚从千年寒潭里捞出来。借着微弱的光,勉强能辨认出钱币中心,有一个极其古拙、线条扭曲的方形孔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只……只有你……”陈伯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仿佛眼球下一刻就要爆裂出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血沫,“……能……平息……她的……怨气……”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尖锐刺耳,“去……河底……找到……那口……棺材……她……在……里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话音未落,他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那双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空洞地望着屋顶的黑暗,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扯了一下,凝固成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弧度。

油灯的火苗“噗”地一声轻响,彻底熄灭了。屋子里瞬间被浓稠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黑暗吞噬。只有窗外,那“该还债了……”的幽幽呼唤,仿佛更近了一步,带着冰冷的嘲弄,清晰地穿透了墙壁。

我握着那枚冰冷刺骨、锈迹斑斑的青铜钱,站在无边的黑暗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河底?棺材?她?陈伯临死前那扭曲诡异的笑容和空洞绝望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子里。

逃?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窗外那幽幽的呼唤击得粉碎。“该还债了……”那声音似乎无处不在,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脖颈。往哪里逃?又能逃多久?看着小莲那双重新燃起希望又即将被彻底碾碎的眼睛?看着剩下的村民一个个在无边的恐惧中消失?

我低头,摊开手掌。那枚青铜钱躺在掌心,沉甸甸的,布满铜锈的表面在从破窗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下,泛着幽绿诡异的光。陈伯枯槁绝望的脸,小莲爹病榻上微弱的气息,河滩上那七口散发着恶臭的棺材……还有我亲手捆上船的那只芦花鸡,它死前凝固着极致恐惧的眼睛……所有的画面在我脑子里疯狂冲撞、破碎、重组。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夹杂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猛地攥紧了那枚青铜钱,铜钱边缘的锈蚀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反而让我混乱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只有我。陈伯用命换来的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债,是我亲手欠下的。那条锁链,是我亲手砸断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满是死亡和腐朽的味道。不再犹豫,我转身冲进里屋,翻出陈伯压箱底的装备——那张用桐油反复浸泡过、坚韧无比的小渔网,一根粗长的、用来固定船锚的结实麻绳,还有一把磨得雪亮的短柄渔叉。我把青铜钱贴身藏好,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口,像一块千年寒冰。最后,我拔开了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酒坛泥封,辛辣刺鼻的劣质烧刀子气味猛地冲了出来。我仰起头,对着坛口猛灌了几大口。火辣辣的酒液像一条滚烫的毒蛇,一路灼烧着喉咙和食道,冲进胃里,带来一种虚假的、短暂的灼热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