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村西头的李家。他家养的两只看门狗,平日里凶悍得很,半夜里却突然发出凄厉无比的、不似狗吠的惨嚎,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穿人的耳膜,充满了临死前的绝望和痛苦。嚎叫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戛然而止。第二天人们发现,两只狗都僵死在院门口,身体同样干瘪,嘴里同样塞满了那种诡异的、散发着河底淤泥腥气的黑水草。
死亡的阴影不再局限于牲畜,它那冰冷的手指,终于开始伸向活人。
第一个消失的是村尾的赵二赖子,一个游手好闲的光棍汉。他晚上喝了点酒,醉醺醺地跟人吹牛,说他胆子大,要去河边看看那七口棺材到底有什么古怪。第二天,人没回来。有人在他家附近发现了一只破草鞋,湿漉漉的,沾满了河岸特有的腥臭烂泥。几天后,又有人在离河边不远的芦苇荡里发现了另一个失踪者——采药的孙老头——的背篓,里面挖好的草药散落一地,同样浸透了冰冷的河水。
恐慌像瘟疫一样爆发了。天一擦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用顶门杠死死顶住,油灯也不敢点得太亮。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家孩子夜里哭一声,都能把大人吓得魂飞魄散。白天人们出门,也是三五成群,眼神惊惶,脚步匆匆,没人敢单独靠近河边半步。村子彻底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被恐惧笼罩的坟墓。
而每夜子时,那来自河面的呼唤,成了所有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该还债了……”
声音幽幽的,飘飘荡荡,像是从极深的水底翻涌上来,又像是贴着每个人的耳朵根在吹气。时而是个女人凄绝的呜咽,时而又变成孩童尖锐的啼哭,有时又混杂着老人垂死的叹息。那声音冰冷、怨毒,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恨意,无视紧闭的门窗,无视堵死的耳朵,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脑子里。它没有具体的指向,却让每个听到的人都觉得,那冰冷的目光,那索命的低语,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伯的身体,就在这无休止的恐惧煎熬中,迅速地垮了下去。他几乎不再出门,终日蜷缩在屋里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油灯也不点,就那么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黑黢黢的屋顶,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他瘦得脱了形,只剩下一把包着皮的骨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嗬嗬”声,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我日夜守在他床边,心里像被滚油煎熬着。愧疚、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几乎要将我撕裂。是我,是我亲手砸碎了那条锁链!
这天夜里,那“该还债了……”的呼唤声似乎格外清晰,也格外凄厉,仿佛就在窗外徘徊。油灯的火苗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得剧烈摇曳,墙上我和陈伯的影子也跟着疯狂地扭动、拉长,如同群魔乱舞。陈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指甲深深陷进我的肉里。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近乎疯狂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嘶哑声音。
“水……水生……”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咳嗽,“拿……拿着……”他另一只手颤抖着,艰难地从贴身的破旧汗衫口袋里,抠出一样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塞进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