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阿芷的生命里多了一个隐秘而充满期盼的仪式。每当月上中天,她便如同山间最灵巧的狸猫,避开村人的耳目,沿着那条越来越熟悉的小径,攀上禁山之巅。云岫总是准时出现在那片月光草地上,静静地等待着。
起初,阿芷只是取了露水或一两片花瓣便匆匆下山,心中挂念着父亲。云岫也并不多言,只是在她到来时,默默地为月见草注入那淡青色的光晕。渐渐地,父亲的病情竟真的有了起色。高热退了,咳嗽也轻了许多,甚至能在阿芷的搀扶下坐起来喝点稀粥。压在阿芷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松动,她紧绷的神经也得以稍稍放松。
再去山顶时,她不再那么急切地离开。有时,她会带来一些山下的小东西:一个用草叶编成的、歪歪扭扭的蚂蚱;几颗在溪水里洗净的、红彤彤的野山楂;甚至有一次,她偷偷藏了一块母亲留下的、舍不得吃的桂花糖。
“这个……很甜的,你尝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糖递过去,脸颊在月光下微微泛红。
云岫看着掌心那块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糖,又看看少女期待又羞涩的眼神,沉默片刻,竟真的剥开油纸,将糖放入了口中。他细细地品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但阿芷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新奇的光亮。
“甜。”他简单地评价道,声音里似乎含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个发现让阿芷雀跃起来。她开始和云岫说话,起初是拘谨的,后来便放开了。她讲山下村子的琐事:谁家新添了丁,谁家嫁了女儿,谁又在田埂上拌了嘴;讲她小时候跟着父亲上山采药遇到的趣事;讲她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只留下一支磨得光滑的木簪……她的话语像山涧的溪流,清澈而充满生机,在这寂静的山巅流淌。
云岫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上一两句。他很少谈及自己,阿芷只知道他叫云岫,独自居住在这山中。他懂得很多阿芷闻所未闻的事情:星辰的轨迹,草木的语言,风雨的脾性。他会指着夜空中一颗不起眼的星星,告诉阿芷它亿万年前的模样;会在阿芷抱怨山路难行时,随手拂开挡路的荆棘藤蔓,那些坚韧的枝条竟真的温顺地退开;他还会在阿芷被夜露打湿衣衫时,不动声色地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干燥温暖。
阿芷发现,云岫似乎与这座山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他行走时,脚下的草木会无风自动,为他让开道路;他沉默时,山间的虫鸣鸟叫也会随之低伏;他偶尔流露一丝情绪,周遭的空气也会随之变得或清朗或沉郁。他就像这山的一部分,是山有了人形,是山魂的具象。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月见草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芬芳,无声无息地弥漫在阿芷的心间。她开始期待每一个月夜,期待看到那个青衫磊落的身影。在他身边,所有的恐惧和忧愁似乎都暂时消散了,只剩下一种安宁与莫名的悸动。
一个格外晴朗的月夜,阿芷坐在云岫身边,仰头望着那轮玉盘般的明月。月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忽然轻声问:“云岫,你……一个人在这山上,不觉得孤单吗?”
云岫侧过头看她,深邃的眼眸映着月光,也映着少女清亮的眸子。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一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萤火虫,不知从何处飞来,轻盈地落在他指尖,翅膀微微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