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重生
被丢掉的那晚,雨下疯了。我肚子里的棉花喝饱水,竟从垃圾堆里硬生生挣出两条腿来。
黑黢黢的夜里,塑料做的眼睛早被老鼠啃得缺口了。凭着记忆里的温度,深一脚浅一脚往有光处挪。
污水顺着缝合线的裂缝灌进来。每走一步,棉絮摩擦出沙沙声,像有人在黑暗里絮絮低语。
十年后,我再次找到他。在古城墙根的咖啡馆,指尖刚碰他推来的冰美式——
杯壁的水珠顺指缝淌下,在蓝白格子桌布上洇开小圈水痕。他盯着水痕笑,说我像他那只总掉棉花的玩具熊。
后来在他家厨房,他妈妈提起那熊。菜刀不小心划开我的指尖时,我看见他正把创可贴往流血的旧时光上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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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桶盖被暴雨砸得咚咚响。我身体里的发声器,突然卡进粒沙子。
1998 年台风过境的夏夜,雨水把整个垃圾场泡成烂泥潭。生锈的铁皮柜下压着半只芭比娃娃。
断手断脚的布偶在污水里浮浮沉沉。某只肥硕的老鼠顺着我绒毛爬上来,咔嚓咔嚓咬断我左眼缝线。
就是那瞬间,泡胀的棉絮在肚子里疯长。像有双看不见的手,把二十年的绒毛全塞进我胸腔。
缝合线嘣嘣断了好几根。混着烂菜叶的污水往里灌,我塑料嗓子挤出「小星」,嘶哑得像破旧风箱。
被雨泡透的毛绒胳膊突然有力气,撕拉着接缝处的线团往外挣。沾着烂菜叶的右脚先落地,陷进淤泥。
紧接着是左脚。胸腔传来发条拧紧的咔嗒声,这塞满破棉絮的身子,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远处居民楼的灯忽明忽暗。我朝有光处走,每一步都掉些湿棉花,在身后拖出雪白痕迹。
走到巷口,撞见逐星他爸骑二八大杠回来。军绿色雨衣裹着身,后座捆着台崭新电视机。
我赶紧缩到垃圾桶后,看车轮碾过积水,溅湿墙根青苔。那时还不知,新电视进门第二天,我会被塞进黑塑料袋。
2 重逢之谜
更不知多年后,逐星会指着巷口昏黄路灯说,那天他正抱着我在窗口等,手里攥着颗舍不得吃的糖。
2012 年的某古镇,热得像口蒸笼。石板路被太阳晒得滚烫。
穿蓝扎染裙的姑娘举着单反跑过,撞飞了我手里的草帽。草编帽子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草屑撒一路。
我追过去时没看路,结结实实撞进一个人怀里。青柠混着防晒霜的味道,劈头盖脸罩下来。
抬头瞬间,舌底的发声器突然卡壳。十七岁的逐星比记忆里高了不少,当年要踮脚才够着的脖颈,如今鼓着锋利喉结。
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他手里捏着支融化一半的绿豆冰棒,巧克力眼睛眨了眨,弯腰拾起草帽递来。
「谢...谢谢。」我接过帽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他。那点温热像电流窜上来,人造皮肤下的棉花突然发潮。
就像十年前被扔那晚吸饱的雨水,此刻全从纤维缝里渗出来。手心很快湿透,草帽草编纹路里积了小水珠,洇出深色圆点。
「你好像...」他突然捏住我递还冰棒纸的手腕,指尖正压在填充物接缝处。那里的线比别处松,是当年他总爱啃的地方。
他指腹带着冰棒凉意,轻轻摩挲那道隐秘凸起:「我小时候有只玩具熊,也是这样,一到夏天就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