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机咔哒一声,光束穿过灰尘,打在幕布上——
《马路天使》,1937年,周璇唱《天涯歌女》。
黑白画面像外婆年轻时的瞳孔,一眨不眨。
4
我和母亲坐在最后一排。
她把1991年的票根平放在膝盖,手指沿着齿孔描,像在拆炸弹。
影片开头,周璇对小号手说:“我想离开这里。”
母亲忽然开口:“19岁那年,我也想。”
我侧头看她。
银幕的光在她脸上流,像一层薄薄的泪。
5
【闪回·1991】
同一个影厅,外婆穿淡青色旗袍,牵着一个穿飞行服的男人。
那年外婆45岁,男人48,鬓角却白得像雪。
他们买的是《马路天使》重映场,票根上写“春迟&阿聿”。
电影放到一半,外婆起身去洗手间,再没回来。
男人等到片尾字幕,等到清洁工扫地,等到天亮。
后来,外婆在弄堂口卖桂花糕,男人去了香港,终身未娶。
这段往事,母亲只在日记里写过一次:“妈妈把爱情切成两半,一半留在电影里,一半留给了我。”
6
画面继续。
周璇在雪地里追着小号手跑,鞋跟断了,脚腕流血。
母亲的手突然抓住我,指甲陷进我皮肤。
“对不起。”她说。
我没问是对不起什么。
我知道,她在替外婆道歉,也在替自己。
7
影片放到54分钟,出现一条竖线,画面卡住。
陆叔在机房喊:“胶片太老,撑不住了!”
屏幕黑下来,厅里只剩机器空转声。
母亲站起来,走到银幕前,抬手触碰那片空白。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摸,人就没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灰尘。
8
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着幕布打光。
光斑里,尘埃跳舞。
我把外婆的旗袍搭在椅背,投影的光重新亮起的一瞬,旗袍领口白兰花居然像在风里颤。
母亲回头看我,泪终于掉下来,却带着笑:
“她做到了,只是换了个观众。”
9
胶片彻底断裂,画面停在周璇的定格笑脸上。
陆叔抱来备用拷贝,可惜是国语配音版,声音尖亮,像错位的时空。
母亲摇头:“不用了。”
她回到座位,把1991年的票根对折,再对折,直到成一个指甲大的方块,放进我手心。
“走吧,下一站。”
10
我们起身往外走。
经过最后一排,我看见座椅底下躺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外婆19岁,穿飞行服的男人搂着她,背后是“大光明”老招牌。
照片背面写着:
“如果电影不散场,我们是不是就能白头?”
我弯腰捡起,吹掉灰尘,放进口袋。
母亲没回头,但我知道她看见了。
11
出了影厅,陆叔递给我们一人一颗桂花糖。
“老规矩,看完电影吃糖,甜到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