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军装的年轻男人跑过来，雨水顺着帽檐滴进眼睛。
“你班上一个学生高烧，家长找不到你。”
苏青禾愣住，风把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投降的白旗。
她回头，看见桥那头，学生家长抱着孩子，孩子脸颊通红，像一颗小番茄。
她爬下栏杆，湿淋淋地跑向孩子。
那天，她没跳成。
4
母亲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碗底沉着一只完整的虾皮，像一枚小小的船锚。
“你爸是我学生的哥哥。”她说，“抗洪那年，他把救生衣让给我，自己却被卷走。”
我攥紧调羹，金属柄在掌心印出牙形。
“所以，”母亲抬眼，“4:12对我，是重生，也是诅咒。”
5
03:55，我们走到外白渡桥。
桥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像有人在背后按开关。
黄浦江涨潮，水声拍岸，像外婆生前用木勺敲锅边。
母亲双手插兜，站在桥中央，脚下铁轨被雨水洗得发亮。
我掏出外婆的清单，在“凌晨4:12在外白渡桥接吻”后面，用圆珠笔添了括号——
“（或拥抱）”。
6
04:05，江面雾更浓。
远处出现两盏黄色船灯，像两只困倦的眼睛。
汽笛划破夜空——
“呜——”
母亲浑身一抖，像被电流击中。
我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她没有甩开。
7
04:10，货船逼近。
甲板上堆满集装箱，像移动的城市。
母亲忽然开口：“我一直以为，活下来是为了赎罪。”
“不是。”我说，“活下来是为了替外婆把故事讲完。”
母亲低头笑，眼角细纹像被刀片刻过。
8
04:11，我数秒。
风从江面涌上来，带着铁锈与海藻的味道。
母亲转身，面对我。
“见夏，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爸第一次见我，说的是什么？”
我摇头。
“他说：‘苏老师，你笑起来像桂花落在开水里。’”
母亲说完，主动抱了我。
她的肩膀比我想象的薄，像一张被雨水泡软的作业纸。
9
04:12:00
汽笛第二次长鸣，像给世界一个节拍。
我抱紧母亲，听见她心跳——
咚、咚、咚。
时间在这一秒折叠：
1946年的外婆、1991年的母亲、2023年的我，
三个人的影子在雾中重叠，
像三朵桂花落在同一碗豆浆里。
10
货船驶过桥下，浪涌拍击桥墩。
母亲松开我，用手背擦眼睛，动作粗鲁得像擦黑板。
“好了。”她说，“清单第三项完成。”
我低头，在“接吻”后面打了个勾，又在旁边画了一颗很小的桂花。
11
04:20，桥灯重新亮起。
雾被光切成碎片，像撕坏的旧底片。
母亲从口袋掏出一只旧怀表——铜壳，表盖里嵌着一张极小的黑白照片：
穿飞行服的男人站在一架老式飞机前，笑得牙很白。
